許行舟眉梢好看的揚起,略帶冷感的目光在柳絮飛周身打量了好幾遭,“衣服挺好看啊。”
柳絮飛:“?”
難道你也想要?
許行舟的思維極其跳躍,反應遲鈍的柳絮飛根本更不上他的思緒,慣常是被他出口之言打得個措手不及。
含着細碎精明亮光的眼珠子一轉溜,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柳絮飛提高了警惕。
“衣裳的布料是前五年流行的舊款了,城東邊成衣店的掌櫃娘子與我家内子是手帕交。她見我家過得愁苦,便好心将這匹生了水黴不好售賣的布送與了我們家,也算是回了我幫忙的恩情。”
他打着哈哈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奴等卑寒,讓縣令見笑了。”
不細加推敲的話,倒是有理有據的。
可許行舟是何等千年狐狸,怎會輕易被他信手拈來的由頭糊弄?
布料光澤黯淡,便是麻摻和了極少量的絲織成的,一匹也不過幾十文。
但許行舟挑得是他衣裳顔色的毛病。
當朝男子也尚美,臨安城内可是有不少貴家公子兒愛穿鮮衣并在耳邊簪上一隻花,打馬過鬧市。
柳絮飛一介仵作,常年要與各種形态的屍首打交道,慣常的衣着當是顔色偏黑褐且形制貼身的。
而下他身上那身杏色的寬袍無一不在昭示謊言。
他看過衙内每一個在職屬吏的注色,其中包含了尋常的遷調、入冊時間以及期間的功績賞罰。
前任縣令在職間,甚少有命案生發,故縣衙中的在職仵作不過二三。
記憶力極佳的許行舟不用刻意留心,為數不多的幾份仵作注色,便是細枝末節他也能熟記在心。
像是仵作這樣偏門的行當,特别是當朝開辟了剖驗的先河後,很是講究師承和沿襲的。
而有關記載柳絮飛師承以及薦引人的那一頁偏生是缺了。
許行舟當時便納悶,還以為是從前管理庫房的胥吏太過毛躁而不夠細心所緻的。
如今看來,一切都是有待商榷的。
淡月如鈎高懸空中,殓房内記時的銅制滴漏嘀嗒提示着時已入人定。
許行舟方才多次想要當即拆穿他的謊言,可心中一直有聲音在提醒他‘這個柳絮飛背後的人可沒那麼簡單’。
話到嘴邊,他也壓了下去。
徐松溪早已是哈欠連天,許行舟聽得也有些犯困了。
他幹脆不與柳絮飛兜圈子了。
他起身來,負手緩緩走向柳絮飛。
身形欣長挺拔如勁松玉山的許行舟的每一個步伐都沉穩而有力,帶着上位者與生俱來的淩厲氣勢。
柳絮飛藏在靴子裡的腳趾緊張地抓起了地來。
好在許行舟在離他三個身位遠的地方定住了。
涼澈如水的月華透過槅窗上的雕花落到許行舟的肩頭傾斜到他的腳下。
許行舟不言,便是負手在勁腰間,微擡着下巴睥視着膽怯的柳絮飛。
他稍稍向月色偏頭,月華映襯下的黃金面具泛着極具危險性幽黯光亮。而那雙覆了一層薄冰,靜得如陳潭古井般讓人更是辨不得情緒的鳳眸閃爍的細碎光亮更是銳利又冰冷,帶着千軍萬馬的氣勢攝人心魄。
直直逼得柳絮飛連退了好幾步。
“生的男孩還是女孩。”
許行舟的問題簡直讓柳絮飛意外到下巴能脫臼。
眼眶裡的眼珠子慌張地朝兩旁快速轉動,柳絮飛不敢直視許行舟那雙能窺盡一切真相的鳳眸。
“男...是個男娃兒。”
嘴唇顫抖個不停的柳絮飛的臉上滿是惶恐,許行舟沒有感受到他一點點初為人父的喜悅。
許行舟極富壓迫感的目光依舊鎖在他身上,迫使柳絮飛繼續嗫喏到。
“新納的小妾,年歲輕,好生養。”
“那裡正處怎麼沒有你納妾的相關憑證?”許行舟反問。
鳳眸微眯,許行舟薄唇微勾,“還是說,你根本便是強納的賤籍?”
壞了!柳絮飛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是一步步入了許行舟的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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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行舟也不是存心刁難柳絮飛。
他倒是想給對方機會,可偏生柳絮飛的實力承不住。
便是最基本的在驗屍前當先焚蒼術、皂角化煙除晦氣而後再行剖驗的仵作素養他都不具備。
即便是從柳絮飛口中得知他當初是縣丞林廬煙引薦進的,許行舟依舊無所動容。
畢竟一衙之仵作能否讓屍體‘說話’對于案件偵破的難易幹系重大。
再者,拉弓何來回頭箭?出口之言便如覆盆之水。
何況他遇到的是許行舟這般有獨一套處事原則的上司。
凡他所決定的,必是經多方妥善思量。
決心将他辭換掉,便無迂回的可能。
但無論何如,不看佛面也要瞧僧面。
初來乍到的他也不可避免地要在林廬煙面前推舟順水形式一番。
許行舟回到位置上,捏着自己酸脹的眉心向白雲寂吩咐,“命人往官冰窯取些冰來,量越多越好。”
白雲寂沉吟了下,不解地問道:“下官手上少經命案,敢問縣令為何如此法?”
徐松溪搶先一步答道:“而下值春令,氣溫舒和,若是不多加注意,屍首亦是容易發生變化的。待尋到其近親屬再進行剖驗的話,可能結果會産生一定程度的誤判。”
白雲寂點點頭,禮數周全後,便風風火火地出門辦事了。
他甫一出門,林廬煙便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下官有錯,還望官人責罰。”
與徐松溪相視一眼,兩人皆是一臉費解。
“縣丞何出此言。”眉梢微揚,一手撐着額角,肘子靠在桌案上,許行舟好整以暇地看向林廬煙問道。
“仵作及胥吏等若幹人員遴選一事一直是下官在負責的,因折月縣承平日久,加之某而今年老體衰,難分心力,才給縣衙養了閑人。”
接下來的句句,林廬煙幾乎都緊扣着‘給縣衙養了閑人’,但滔滔不絕中自己的分内之責卻未再多及一字。
絮絮叨叨地如唐僧念經一般,心性直爽的徐松溪隻覺得耳朵登時便蒙了層厚厚地繭子。
直到徐松溪極其不耐煩地低咳了一聲,許行舟才緩緩開了口。
“縣丞,天色不早了,明日要事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