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簾外雨聲淅瀝,潤濕的細風将桌台上豆大的燈火拂搖亂形,投映在白牆上的清影忽遠忽近,忽明忽暗。
案幾上布滿細蚊小字導圖的宣紙幾近翻飛的時候,凝着古籍沉思的月眠探身一把壓了下來。
回頭瞥了眼已然深睡,呼吸聲綿長而均勻的江鏡潭,月眠觑了眼滴漏,已然夜深。
将江鏡潭抱回到自己的房間後,她将窗扉合上,然後用浸潤了五辛汁的布條掩住口鼻。
取出一盞特制的伸臂銅燈放在面前,臂上繞凸面銅鏡聚了七盞小燈。
如此,便能攏光焦于一點。
從裝斂剖驗工具的箱子的暗格裡面取出一團粗糙的棉布,甫一展開布團,棕褐色的渣滓呈現眼下時。月眠便蹙起了眉頭來。
而下屋室緊閉,空氣不流暢,渣滓物腐郁中夾雜的厚重且刺激的香氣,讓佩戴了兩層五辛布條避臭的月眠覺得腹間翻滾地難受。
取來濕潤的帕子擦拭來下眼眶,月眠喝了涼茶壓了下不适後重新坐回了下去。
深深地吐息了好幾下,月眠從剖驗的布袋裡面取出一支尖頭鑷子,然後她便開始聚精會神地分揀渣滓。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月眠才将其中可辨形狀的藥材析出。
伸展了下雙臂,月眠捂着脖頸地僵勁處緩緩活動了會後,她換了副布手套并褪去了面上的布條。
将每一味藥分置于盛着清水的幾個淺盞中濯去雜味後,她根據形、色、氣、味四式甄辨了起來。
褪去手套,月眠微蜷着發涼的食指抵住眉心打圈揉了揉消解困乏。
月眠看向左手邊的那張布滿蠅文小字的宣紙,記載有她對于西碼頭浮屍案情的推斷,并依案件中有關人物事關輕重有逐級劃分。而背面是月眠對于其中牽涉若幹人的關系導圖的演稿。
今日躬身參與了莺莺屍體剖驗的月眠,除了在她胃部發現了未消化的食物以及殘破的信紙外,還在腹腔裡面發現了一隻香囊,裡面盛放的便是棕褐色的渣滓。
香囊位于腹腔中,明顯便是人為放置入其中的。而自莺莺的屍體在西碼頭發現起,便日夜停放在殓房,門口有許行舟信得過的衙役嚴密看守,且主簿以上者未有縣令的親筆書面同意不得入内。
坊間也傳得玄乎且厲害,官府裡未分管此案的也不想去觸這個黴頭。
且經浮浪子的口供得知,莺莺打撈起來的時候,便是經水浸泡仍有異香撲鼻。
月眠當時也在現場,她細緻回想了下,許是當時從肉攤上臨時借來用來掩蓋屍體的穢布過于腥膻且人群密集而掩蓋住了。
是然,帶着濃烈異香且具有刺激性的香囊是兇手作案後放置于莺莺體内,以緻屍身經月不腐。
抱着臂單手撫着下巴,摩挲了下後,月眠兀自說到,“這個情郎會是誰呢?”
倒不像是人物圖關系網中的男性。
其中男性包括:楚鸾的非生父楚修鴻,外祖家的表兄顧霁華,以及林廬煙...
林廬煙處月眠卻用鮮豔的紅色畫了個問号。
她是不太确定林廬煙是否與莺莺間存在關系。
顧霁華曾提到姑父與林廬煙時常有往來。
在現場的月眠登時想的便是:官商之間,一個求仕與勢,一個求财亨通,有所勾結也不鮮。
而許行舟卻似發現了華點一般,他循循善誘了下去。
顧霁華語氣天真地告訴他,姑母顧雯晔平常都喚林廬煙一聲小叔。
顧雯晔的母家勢大,從前她未出閣前在家中頗受寵愛。林廬煙身出顧家旁枝的幺房且還是抱養的,之前從未走動過,還是顧雯晔嫁到了折月縣且楚修鴻發了迹才得相認的。
顧霁華還提到,楚鸾在家中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存在。
他甚至扯着自己的衣袖朝許行舟唏噓,楚鸾一個姑娘家的衣裳尚不如他一介男子亮色。
楚修鴻許是知曉生來便有琥珀異瞳的楚鸾非自己所出,一直對她不待見,而顧雯晔全然是一心傾注在了小女兒身上,便是眼見她被老夫人和妙以刻意責罰都視若不見。便是至了年節,在老夫人的大院吃完團年飯她便在楚家女眷不待見的目光中匆匆離去,也沒人留意她的去向。
她走後,便是一幅觥籌交錯其樂融融的光景。
思及此,月眠想起那具枯瘦的身體,不免覺得心頭猛烈一縮。
這個世間上最苦的,怕是楚鸾的淚水。
可至林廬煙頻繁往來楚府宴飲後,楚鸾的日子似乎松活了些。
顧霁華提到,大妹妹從前總是愁眉緊鎖,姑父也從不讓她去花廳會見客人。可自從那個姓林的表叔公誇贊過楚鸾彈琴上佳後,楚修鴻偶爾也會讓她出來露個面。
林廬煙即便了然楚修鴻的态度,對待楚鸾依舊是頂頂和善的。
會給她帶蜜餞甜飲子,會認真地聽完她彈琴并中肯地評贊幾句,會見她郁郁寡歡時送她幾尾活潑的錦鯉,告訴她這是帶來好運的吉祥物,并關切的拍拍她的頭。
這些帶着溫度的目光、語氣、觸碰...是楚鸾在冰冷的深宅裡面從未感受過的。
但...一個常犯瘋癫的人口中的話能信嗎?
月眠始終是持懷疑态度的。
可是,許行舟語氣淡然卻很笃定地說到,顧霁華此人并不癡傻的餘音适時在月眠耳邊缭繞起來。
他是在有意裝傻?
可是許縣令又是如何知曉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