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行舟擡了擡眉,就此作罷。
不過他現在已然有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林廬煙在裡面定然也有理不清剪不斷的聯系。
眼見顧雯晔飲了盞熱茶,調換了坐姿,許行舟将手中的毛筆放置筆,盡量溫聲細語的問道:“那楚鸾在楚府的時候,與楚修鴻還有顧霁華的關系怎麼樣?”
顧雯晔的語氣很坦然,“許縣令也聽見我婆母罵的那些話了,楚鸾确實不是楚修鴻所出,既如此,他能讓我将她養在身邊便就是大恩大德了。至于霁華,雖是我顧家獨苗,但因我兄長去的早,長嫂也另嫁,在顧家也未少受欺負,我便将他接來我身邊養。因他腦子自小受創,平日的行為舉止莫若七八歲的孩童。”
“我家幼女嬌養慣了,與霁華自是不對付,兩人經常能起争執。楚鸾平日在府中也是不受待見,他倆關系自是要好一些。”
當許行舟再度問到林廬煙的時候,顧雯晔是再度啞了口。
又問到楚鸾可有其他相熟的男子時,她隻是淺提了下教坊内學樂器時,和一個彈琵琶的小郎君倒是能說上幾句話來。
再度談到楚鸾死去的時間時,顧雯晔頭一遭亂了神。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顧雯晔一口否定了許行舟從屍格上提取出的死亡大緻時間。
“楚大娘子是對本衙出具的屍格有所異議嗎?”許行舟指着屍格下方簽署的幾個名字說到,“那日急行剖驗的情形楚大娘子也是知情的,當時參與的便隻有縣衙供職的江仵作一人。本官也是擔心她資曆輕,難免有斷錯的時候,便又往鄰五縣修了書信,借調了當地供職經驗十餘年的老仵作合勘複檢。”
“結果是沒有錯誤的。”許行舟說着,起身向顧雯晔坐的位置走去,将屍格呈遞給了她。
顧雯晔看到下方按了紅手印非常刺目的署名,隻覺頭暈目眩,心裡一陣發涼。
“楚大娘子還有異議?若是有的話可向本官複議,本官可向刺史申請借調更為精湛的仵作前往勘驗。”
顧雯晔蒼白的嘴唇一直顫抖着,她看了一眼身後的扶桑。
扶桑從袖子裡面掏出一封信,遞給了許行舟。
許行舟甫一拆開信封,便聞顧雯晔氣若浮絲般說到,“許縣令你看信尾。”
許行舟的目光徑直落向了信尾。
他卻不禁蹙起了眉頭來,“這是楚鸾寫的?”
顧雯晔雖是虛弱,卻是用力地點了點頭。
信尾落款有楚鸾的名字,還有日期。
許行舟為之訝然的是,那個日子與仵作推測出楚鸾的死期間隔了約莫十日。
就算是如江月眠所說,死期上下浮動不過三日計算的話,也多了七天。
許行舟再度懷疑顧雯晔說謊。
他開始逐字逐詞的分析起信件的内容來。
顧雯晔與楚鸾母女二人間便是書信往來,也在挾槍夾棒地針鋒相對,肉眼可見地關系惡劣。
這倒是不争的事實。
不過許行舟對于書畫上倒是沒有什麼造詣,他也沒瞧過楚鸾的字迹,自然是辨别不出真僞的。
倘若是顧雯晔的煙霧彈,也未嘗不可能。
大概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驿站的信使随着衙役的快步趕了來。
經他的辨别以及查信件收取記錄,顧雯晔并未在此事上撒謊。
書信就是在推測死者死期後的第十天寄出的,經隔了五天的寄送到了顧雯晔的手中。
仵作的職責便是讓死者開口說話,這明顯是與仵作驗查出的結果最相矛盾的一個點。
許行舟自是不信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
知道被逐出提訊室的徐松溪而下正在屋外偷聽的許行舟連忙将他喚了進來,“徐師爺。”
“诶~來咯!”徐松溪忙不疊開門進來了,與之同時進入的還有白雲寂。
白雲寂的手裡捧着一本冊子,另一手握着毛筆,“官人,屬下方才聽聞徐師爺被您逐了出來,思及不能沒有人記錄,便過來了。但是您正在提訊,我也不便貿然進入打擾。”
他将抱在胸前的案牍翻下展示,許行舟擡眼望去,上面已然記錄了大半頁。
許行舟點頭,示意白雲寂在一旁坐下。
楚家的人從府裡帶來了楚鸾從前在閨閣中練得字,經過擅工筆書畫的徐松溪與書信中的字體幾經比對,他給出了結論。
“是,也不是。”
是個很模棱兩可的答案。
“怎麼說?”許行舟問到。
“筆迹和莺莺的很像,但是走鋒上卻是相悖的。”
徐松溪根據筆迹走勢進行了模拟,料定用筆的人應該是慣用左手。
左手?
猛然有什麼在許行舟腦海裡乍現。
他突然想起來,林廬煙補上來的缺失的卷宗裡面的字迹,也有如出一轍的手法。
當朝的卷宗分管實行的制度與工匠竣工一般,便是要落款經手人的大名。一來,保證卷宗的真實性和質量。二來,若是有冤假錯案經年後想要翻案,也可溯源。
而存在缺失的那一章卷宗是上任縣令親手書的。
許行舟是個力求完美的人,在職務上他尤為苛刻。
他記得林廬煙将這封殘卷提交上來的時候,他還因為添補面上稍淺的顔色過問過他,林廬煙登時便想打個哈哈掩過去。
與他不對盤的徐松溪登時便拆穿了他的謊言。
分别從落筆和筆勢走向入手,得出原版是右手寫的,而添補的一頁用的是左手。
林廬煙登時便啞口無言。
思及此,他立傳白雲寂将那本卷宗拿了過來。
“你說,上任的胡縣令并未有慣左手的習慣?”許行舟垂眸看了眼卷宗問道。
白雲寂點頭,“的确如此。”
他繼續添補到,“屬下也是縣衙裡的老人了,雖與胡縣令因某些立場有隙,但好歹也是共事了十幾年,文書方面的習慣便是不加細觀也能熟悉。”
結束的時候已然傍晚了,天幕低垂,狂風肆卷,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提訊室内隻留下了許行舟和顧雯晔二人。
“楚大娘子有沒有說謊,本官很難斷定 。”許行舟負手背對着顧雯晔,擡首看向壁上高懸書寫有明堂正道四個大字的長卷,沉聲道:“你與莺莺間血濃于水,有着超比旁人的羁絆。若是你撒了謊,此案間的利害,你可是曉得?”
一番語重心長後,許行舟轉身看向顧雯晔。
她看向許行舟的目光,如陳潭死水一般冷寂,其間盛滿了哀怨。
顧雯晔抿了下唇,緊蹙的眉間滿是笃定,她絲毫不加猶豫地執拗說到。“妾身沒有說謊。”
“好!既是如此,本官信你。”許行舟回答地十分漫不經心,仿若他茶盞面上浮現起的浮沫一般。
許行舟重重地擺了兩下手,示意顧雯晔回去了。
“縣令方才不是說要将楚鸾的屍格給我看?”
“差點忘了。”許行舟将屍格遞給顧雯晔。
顧雯晔快速地掃讀着,直至目光落在‘孕有五月成型男胎’的字眼上時,她隻覺一道晴天霹靂在頭上轟炸,腦子裡瞬間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