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和此人有關?”許行舟問到。
将離重重地點了點頭。
将離看向劉可哀,那雙美麗的翡眸裡面充滿了恨意,“如果你覺得現在的證據還不夠充分的話,我手裡還有。”
“許行舟,一個風月之地女子的話,你也要信?她們最是會唯利是圖,見風使舵了。”
許行舟手上的驚堂木今日就未歇過。
他用力地拍了下,“這是公堂,你不可直呼本官名諱。另外,堂上人證,無論身份,皆一視同仁。是非對錯,本官自有定奪。”
将離先交代了昨晚的經過,再度印證了信中所述,也承認是自己帶杜蘭苕去現場。
許行舟不解地問道:“你為何要帶杜蘭苕去到此處?”
将離回答地很幹脆,“為了讓她死心,也為了讓她從诓騙中醒悟過來。”
她解釋到,“杜蘭苕對這個卑鄙小人癡心一片,她甚至覺得我好意告訴她真相是在挑撥離間。她始終沉醉在劉可哀的完美面具下,我便要當着她的面去撕毀這張惡心的面具。”
許行舟繼續問道:“那你又是為何能卯準時點,劉可哀會在昨日對望舒巷的苦主下手呢?”
将離看向月眠的那一刹那,她才覺得她很是眼熟。
似乎,每次在劉可哀在月眠攤前逗留後,她總能看見對面的樹下站着一位遮面的女子,正注視着她。
從前的次次她都以為是巧合。
如今一看,是有迹可循。
“從他将我的姐妹香雪蘭逼迫緻死後,我便暗下決心要将他的醜行公之于衆。”
“我派人日夜盯防他,故而發現了他不為人知的秘密。見他與杜家女郎結成婚約後,依舊對旁的女子頻頻暗送秋波。我不過是擔心她們都步入了這塊窒息且難以掙紮的沼澤...”說到最後,将離捧着心一陣哽咽。
“你要替香雪蘭伸何冤情?”心中五味雜陳的許行舟問到。
“我與香雪蘭都是家中落魄後,輾轉京中教坊,最後又被牙婆子發賣到煙柳地的。在此處十餘載,我與她一般,從來都是以樂藝維生。”她是在反駁劉可哀的诋毀說辭。
“一年前的冬至,心思單純的香雪蘭無意間結識了來芳菲樓買醉的劉可哀。”她牽了牽嘴角,有些無奈地說到,“誰知那便是她不幸的開始。”
“劉可哀佯裝是京中大官家的公子哥,前些年便中了舉,雖然名次不佳,但也能做個京官。他卻直言自己不想依仗父母高升,故而自請離京做官。”
“哦?”許行舟挑眉,“他還自稱自己有官身?”
将離點頭。
劉可哀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他想去抓扯将離,卻被衙役扣住了雙手。
“可是我記得,劉可哀就是折月縣本地人,鄉試累考六年沒過,最好的名次還是差一名入圍。另外吧,劉可哀的父親也不過四十之年通過吏考為官,年不過六十便撒手人寰了,近二十年都在折月縣縣衙,怎麼一躍入京了呢?”
“你父親從前也算是折月縣縣衙的老人了,不說功勞,也有苦勞。故而胡仙龍以及林廬煙一系的,我也算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以及你這些年通過你父親在折月縣的人脈,訟的那些黑案,今日合起來一同算算?”
劉可哀整個人都洩了氣一般,便是他再想辯駁,也回天乏術。
“香雪蘭雖長于風月之地,但半分不開情窦。這個王八蛋見她好蒙騙,便投她所好猛烈追求。香雪蘭有孕後,他以回家與父母相商為由消失,并且卷走了她大半積蓄。她苦等了三個月,等來的是當鋪的人帶着借據來芳菲樓催債。”
她指着劉可哀,柔和的聲音瞬間變得尖銳起來,“是他趁着香雪蘭熟睡的時候,用她的手指畫押,并且鑽了當鋪的漏子。”
“香雪蘭等了你整整兩個月,從滿心歡喜到最後一屍兩命含恨而終,你真的就不覺得愧疚嗎?”将離到悲傷處,甚至想要狠狠給劉可哀兩記響亮的巴掌。
“你不要那麼咄咄逼人!我和香雪蘭之間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一個局外人置喙了?她就一定是對的?我就一定是錯的嗎?”面對将離的質疑,劉可哀絲毫不慫,甚至又開始了詭辯。
将離不想與他再有多的糾纏浪費時間,将香雪蘭的按有血印的絕筆信呈遞給了許行舟。
許行舟過目後,心中頓生一陣悲涼。
見證據已然很充分,以及涉及人事繁雜,許行舟正準備先閉庭擇期宣判之時,将離又引出了一個關鍵證據。
“縣令,你們一定撿到了那方帕子吧?”
許行舟問到,“是你故意丢在那裡的?”
将離點頭。
她解釋到,“那方帕子是香雪蘭的元帕,繡上那猙獰的獸,不過是為了滿足劉可哀心中的變态。”
将離滿是嘲諷地解釋着帕子上圖案的來源,“劉可哀常神經兮兮地自稱自己與仙有緣,得仙庇佑,常極言自己曾親見過睚眦和貔貅。”
言真義正言辭地說到,“存心邪僻,任爾燒香無點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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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所有真相的杜蘭苕,在官廨裡失聲痛哭起來,她的哭聲裡面滿是崩潰。
握着她手的月眠,一時語塞。
不太懂怎麼安慰人的她,隻是将手握得很緊,并且一直說着,“别怕!我在。”
杜蘭苕清麗的臉被淚痕破碎,她的手不安地抓撓着桌面。
許是心中堵的難受,需要宣洩的窗口。
亦或是杜蘭苕面對月眠的溫暖,開始對她卸下防備。
杜蘭苕突然開始主動講述起自己與劉可哀的始末來。
“我與他是在上元詩社認識的。”
“上元詩社?”月眠隻覺得有些耳熟。
“我的父親是折月縣有名的大儒,每年來看望他的門生不計其數。他若幹年前突發奇想,在每年大年初九到元宵節設立為期七日的上元詩社。”
“詩設每一日的活動都不同,而我認識劉可哀的那一日,正好是他将留言投入了我的匿名詩的信箱中。”她解釋到,此日的活動是票選出前三甲,可與元宵節那日參與奪魁的活動。
“他信中的字字句句寫得情真意切,就像是一位仰慕我已久,卻囿于自身不敢行動的腼腆男子。我為他的真誠所打動,也最終明白了那句話。”
她苦笑說到,“真正的獵人,通常都是以獵物的形式出現的。”
杜蘭苕嘴角無奈地扯了下,她戲谑地說到,“劉可哀此人,慣來好偷來搶來别人身上的強生的自己身上,所以他的投其所好,無論怎麼看都是完美的。說來也巧,他當初盜用的便是霍玉堂寫的詩,我愛慕的也隻是詩中的文采與灑脫。如今看見真的霍玉堂,才覺得世事弄人。”
月眠用指腹輕拭去她臉頰的淚水,安慰道:“一切都會好的。”
杜蘭苕反握住月眠的手,十分認真地問道:“月眠姑娘,你會恨我嗎?”
月眠不解道:“我為何會恨你呢?”
“我一開始就知道了真相,但是卻沒有将加害你的人說出來。”
早便看出了杜蘭苕眼底的擔憂和恐懼的月眠開解到,“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會有劫,或早或晚都會經曆的。劫存在的意義,不是讓人從此一蹶不振,而是觸底反彈。”
她講杜蘭苕臉頰的碎發繞到耳後,“我不恨你,但你也應該像我一樣勇敢一些,親手去讨回自己的公道。”
杜蘭苕頓時淚如雨下,“我隻是在怕。”她聲音因為恐懼而顫抖地厲害。
“我不想我自己被毀了,還讓我父親顔面盡掃。就像劉可哀說的那般,在逾越雷池的那一刻,我就應該扯條白绫自缢。”
“不...不是這樣的。”月眠堅定地說到。
杜蘭苕沉默了很久,她才緩緩道出了自己恐懼的緣由。
她慢慢地撩起袖子,亮出光潔的手臂,上面守宮砂的痕迹消失不見。
杜蘭苕的聲音絕望又無力,“當初與他相好之時鬼迷心竅的錯事。他甚至還親繪了我的畫像,故而我懼怕...”
金烏墜地,縣衙上空的雲帶淬出旖旎的紫。
杜蘭苕拖着疲憊的身子行屍走肉般地漫無目的地走着。
她擡目看向這極美的夕陽之時,絕望的面龐上有清淚瀉下。
“隻是這麼美好的夕陽,我日後怕是見不到了。”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杜蘭苕剛說完話,他身後便傳來了一道持着猛烈反駁意見的聲音。
她将信将疑地轉過身去。
霍玉堂的樣子倒映在她清澈的眼眸裡。
“你...是你?”
杜蘭苕卻将頭别去了一旁,“想必你一定都知道了吧。”
“知道。”
“呸呸呸...”霍玉堂當着她的面責怪自己嘴笨,“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杜蘭苕卻是被他耿直的樣子逗笑了。
“杜娘子,霍某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他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做什麼準備,而後鄭重其事道:“杜娘子,或許我們早認識了,隻是你不認識我。我每年都會去上元詩社,隻是為了看你一眼。”
他意識到自己唐突了,很快找補到,“杜娘子每年在若幹男子中也能跻身詩社奪魁的行列,自是女中豪傑,再下新生佩服!”
杜蘭苕一下子笑出了聲,連着眼眶裡面的眼淚花子都笑了出來。
“我還在折月縣的福田院和悲田養病坊看到過杜娘子你去做義工,你可是天底下心地最和軟的女子了。”
霍玉堂東一句西一句的将這些年自己對于杜蘭苕的觀察說了很多。
杜蘭苕隻是看着他笑着,眼底卻是複雜交織。
她不敢告訴霍玉堂,一向仰慕才華的他,從霍玉堂第一次在上元詩社驚才絕豔乍現衆人便注意到他了。隻是他從來都隻留下一個名号,從來不會在入了前三甲後出現在奪魁現場。
她也記得,在福田院和悲田養病坊,她總是能看到一雙清澈若高山融化的雪水一般的眼中向自己所在的位置駐目。
這雙眼睛與劉可哀那雙充滿情欲和貪念的眼是不同的。
杜蘭苕笑到最後果然哭了。
天意真愛作弄人。
在她千瘡百孔之時,才将早已牽系住緣分的人送到眼前。
她沉默着轉了,也不打算告别。
或許再也不會見了。
“杜娘子。”他叫住她,凝了她半天,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霍玉堂咬了唇又松開,如此反複。
他終是跨出了那一步。
霍玉堂讓杜蘭苕張開手心,然後将一方紙輕輕地放了上去。
他退回到離她三步之遠的原位,鄭重地說道:“杜娘子。霍某認為,女子的貞潔從來不是你口中所說的守宮砂、元帕可具象的。你永遠都有擁有屬于自己幸福的權利。”
杜蘭苕走到縣衙門口的時候,她緩緩展開了那方紙。
裡面還包藏着另一張發黃的紙張。
是她在第一節上元詩社作的詩。
霍玉堂在她作的詩上十分用心地批注過了,并且還在下方放上了自己回對的詩。
忽覺釋然的杜蘭苕開始下起了一陣小雨。
是清明雨。
此身了然,從此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