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卡。”

聞疏清和林同衡聽到導演的聲音同時停下了動作，轉頭看向聲源。

不出所料的，導演平靜着一張臉開始說兩人的缺點：“林同衡這塊兒沒演好，感覺不對，曾繁明不是這樣的……聞疏清的情緒着力點不對，太重了，稍微收一點。”

聲音頓了頓，柳導又艱難地張開嘴：“不過聞疏清給我的驚喜很大，希望能繼續保持。”

“……好。”柳導這誇的感覺身不由己，聞疏清應起來也略顯虛氣。

倒是林同衡非常不吝啬地誇贊：“演的真行，我已經很久沒有這種你來我往的感覺了。”多數演員能不被他壓過風采就算厲害了，更何況是你來我往的對戲？

然而聞疏清不太一樣，雖然一開始會顯露出一點用力過猛的傾向，但随着戲份推進他身上那股外露的感覺就會慢慢朝着樊春的模樣變化。

聞疏清本身底子就好，即便在娛樂圈底層蹉跎快三年靈氣也半點兒沒消散，學習能力更是驚人——如果林同衡沒感覺錯的話，其實聞疏清是在慢慢學習拍電影的。

執導《見星》的王樾銘導演他也見過幾回，是個靈氣尚在依然能穩定産出優秀作品的中流導演，但他沒辦法很好的指導演員。

整個劇組咖位第一大的就是聞疏清，即使本人可能沒有拿咖位壓人的意思，但估摸着大家看着咖位就會委婉着說話，一個優秀的演員很難在這種氛圍裡成長。

柳哲春的電影風格、拍攝方法和王樾銘的并不一樣，對于常和這些名導打交道的林同衡來說可以無縫銜接，但對于聞疏清來說還需要适應。

——但聞疏清非常驚喜的，交出了一份堪稱完美的答卷。

無論是在演戲過程中非常自然的風格轉變，還是對人物細膩的掌控，都讓人感覺到驚喜。

所以，林同衡說的也不是假話。

聞疏清點點頭，非常禮貌地道了謝。兩人走到各自的位置上，再一次在鏡頭下交鋒。

劇組的時間緊任務重，原先大部分工作人員都做好了熬夜工作的準備，等到聞疏清一開始演戲時，百分之八十的人都睜大了雙眼。

好的演員能産出好的作品，好的演員更能讓工作人員按時下班。

除去一開始聞疏清适應過程中卡了一次，之後柳導的龜毛屬性到了他身上仿佛不存在了——基本都是三條内過，甚至難得地露出了笑容。

你不是柳導，你是誰？！不管你是誰，請在拍完《殉道者》前千萬不要從柳導身上下來……

樊春這個角色的脈絡非常清晰，發現被滅門的痛苦與複仇之心促使他藏在南幫裡，為了自保又學着向其他人開槍，在遇見曾繁明以前，他幹過最多的就是違背本心的事。

而遇到曾繁明之後，他内心一直擁有卻被強行藏起來的那顆最原始的心髒才開始蠢蠢欲動，他想要成為自己。

成為最開始的自己。

這對于一個早已經在偏航的道路上走了很久的人來說是根本不可能的，因為無論他出于自保亦或者是其他原因，他切切實實地影響到了他人的存在。

哪怕他隻是上頭的人手裡一把最微不足道的刀，他也着實成為了刺向同類的一把刀。

所以他從一開始就無法回頭了。

在試鏡那天演過的對峙戲這一次再演，聞疏清心中卻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樊春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心态來藏起曾繁明的呢？

他們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做出來的決定也不一樣，就像現在，由林同衡飾演的曾繁明依舊站在光裡，而聞疏清演的樊春卻悄悄隐入了黑暗。

曾繁明的一生可笑之處在于全靠他人的心軟而過活，因為許瞳的心軟，他來到了南幫，因為樊春地心軟，他在南幫也勉勉強強成了個合格的卧底。

追溯到伊始，他存活的原因也不過是因為上頭的人需要一把絕對放心、絕對幹淨的刀，于是正巧在那個節骨眼上成為孤兒的他被接走好好生養。

所以樊春那一刻有的不僅僅是對那個運氣更好一點的自己而動的恻隐之心，更是一種處在陰暗處、處在低處卻生出來的憐憫感。

樊春已經一條路走到黑了，即使回頭也太遲、太遲了，但是曾繁明還在黑與白的中間猶豫不決。

樊春已經察覺了以自己一人無法颠覆整個體系，但曾繁明依舊像個傻*似的還要往前走，還要去試着碰一碰那些大人物的手段。

聞疏清的情緒轉變非常自然，從一開始看似步步緊逼實則句句試探，到後邊轉為陰冷的恐吓，再到最後洞悉曾繁明情緒的憐憫、痛苦，他都演的非常傳神。

“我和他們沒什麼兩樣。”聞疏清的神情無端讓人聯想起摔在地上變成幾片碎片的瓷器，溫度依然冷，顔色依舊透着白，唯獨碎片邊緣鋒利的讓人不敢上手。

碎片會讓所有試圖靠近他的人割出血，隻能痛苦的遠離，于是聞疏清仰起頭，再一次重複：“我們和他們都沒什麼兩樣。”

這種表情比試鏡時的還要瘋，林同衡張了張嘴，卻覺得喉嚨裡一片幹澀。

“他們遇上上頭的人隻能任其搓圓捏扁，我們也沒好到哪去，我們也隻能當走狗。”這種濃烈的情感從聞疏清那雙經由化妝而變得乍看不出衆，仔細一看卻充斥着攻擊性的眼睛裡流淌出來。

是憤怒，更是無可奈何。

林同衡的聲音變低了：“可這是不對的。”

“那我難道能眼睜睜看着我去死嗎？難道他們有在乎的事情，我就一件都沒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