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接下來,郭嘉卻沒聲了。
“嘉嘉?”司馬懿詫異。
荀彧掩嘴輕咳,不由笑道:“你說的舊友是佳佳?”
今早郭嘉還因為要見荀彧樂樂叨叨個不停,這會怎麼沒聲了?
難道是,又出什麼狀況了?
“郭奉孝,你人呢?”司馬懿對空喊道
此時郭嘉早已哽住,喉間發不出一絲聲響,好不容易平複情緒,直往荀彧撲去。
“文若!”
憑空傳來嗚咽驟起。
荀彧隻是感覺一陣春風撲面,毫不猶豫敞懷相迎。
“是奉孝麼,奉孝回來了?”
“是我啊,文若!”郭嘉激動得不能自已。
聲音明明就在身側,荀彧遲疑望向司馬懿:“仲達,我這是出現幻覺了麼?”
司馬懿搖搖頭,簡單将郭嘉的事情長話短說講了一遍。
“原來佳佳就是奉孝。”荀彧又驚又喜,連忙趕回房中,從書架上取下一個精緻的香爐。
“奉孝最喜歡我調的十裡香了。”
荀彧小心翼翼點燃香料,伴随着一縷輕煙緩緩升起,整個房間頓時被一種甯靜而深遠的香氣所充滿。
郭嘉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還是以前的味道。”
司馬懿知兩人交情匪淺,便安安靜靜坐在一旁。
隻是,在第三方角度看來,荀彧一個人對着空氣說個不停,畫面有些滑稽。
“文若近日病情如何?”郭嘉關切道。
“方才醫者言道,病勢本不甚重,乃是心緒郁結,故而纏綿難愈。”荀彧本是笑着,忽地鼻頭一酸,“前線戰報傳來時,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卻沒想到……還能有再見的一天。”
“文若近日可有心事萦懷?”郭嘉此番前來目的就是為荀彧解開心結。
“你瞧我困居此地,連個傾訴之人都沒有,豈能不生抑郁之情?”荀彧無奈一笑。
荀彧忽然想起被冷落在一旁的司馬懿,連忙招呼道:“今日幸得仲達引奉孝至此,使我得以重逢故交。對了,方才仲達提及的另兩樁事宜,究竟是何事?”
司馬懿答道:“第二件事就是近來受戰亂影響,城中流民增多,不好管理。我受丞相所托,想來請令君回歸,一同治理。”
提及曹操,荀令君眸間一漠,搖了搖頭:“我還不想回去。”
“為何?方才令君不是說在這裡連個傾訴之人都沒有麼?”
“不是不想回去,是不想見到丞相。”郭嘉替荀彧說出心聲。
荀彧一怔,随即颔首:“果然什麼事情都瞞不過奉孝。我陪曹公已逾二十載,并非是我輕視宦官之後,而是我親眼目睹他随着功業日隆、位望日崇而劣根漸顯。昔者禮賢下士,今則頤指氣使;昔之虛心納谏,今乃盛氣淩人。曹公本是我親手為大漢鍛造出的一把寶劍,可是從他受封魏公,妄想僭越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不可能再回去為他效力了。”
孤臣雖可棄,但絕不會折節。
“可是這次需要令君的,不是丞相,而是大漢的百姓。”司馬懿誠懇道。
“大漢的百姓?為何?”荀彧失神問道。
郭嘉勸道:“如今内有疫病肆虐,民有凋傷。外有吳蜀聯軍乘機攻伐,緻使百姓流離失所,生靈塗炭。曹操已親率大軍迎戰,而後方防線空虛,無人坐鎮。眼下仲達資曆未深,唯有文若你德高望重,深得民心,足以穩定後方,安撫民心。”
荀彧垂眸,似乎還在思考。
“令君可是擔心曹操大權在握,會謀生篡位不臣之心?”司馬懿一針見血。
荀彧苦笑:“難道曹孟德做得還不夠明顯麼?”
“那令君可杞人憂天了。”司馬懿笑道。
“仲達何出此言?”荀彧瞳孔一震。
“其一,曹操如今大權在握。即便代漢而稱帝,手中之權與實利亦不會增添分毫。曹操精明過人,于他而言,篡位不過徒有虛名罷了。為了虛名而給外界伐曹的借口,不過是自讨苦吃,這又何必呢?”
荀彧點點頭,曹操精明,定不會把因為虛有的名銜而将自身設于險境。
“其二,曹操遣人給令君送來當歸,已是變相向令君低頭認錯了。曹操有劣根性不假,但也是被家世所累。人在春風得意之時,難免驕縱。此番加九錫,稱魏公不過是一時狂妄之舉。但是曹操已經知錯,領軍征戰,收複漢土。況且,曹家世受國恩,亦未曾對漢帝行過虐待不利之事。”
荀彧捧着滿滿一盒當歸,知曉是曹操在向自己低頭退步,心尖不由微微一暖。
“更何況,曹公将最寶貝的女兒嫁給漢帝,兩人名為君臣,實則情同父子,于情于理于心,都是不忍的。”
“對呀。”郭嘉接着司馬懿的話繼續忽悠,“主公自己寫的《述志令》,‘使天下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公往上是王,他要是敢繼續稱王稱帝的,不就是在打自己的臉嘛!我和主公平日裡臭味相投,他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文若,你可要信我。”
聽着郭嘉在背後肆意蛐蛐曹操,荀彧不由一笑:“平日裡奉孝跟在曹公身邊,總是一口一個主公長主公短的。凡是有人非議主公,都要上前理論。怎麼,難得改了性子,為哄我倒罵起主公來了?”
郭嘉撓撓頭:“反正主公這不是也聽不到嘛。”
“好好好。”荀彧被郭嘉和司馬懿一唱一和逗笑,徹底放下心結,“為大漢百姓,我不歸去也不可。對了,仲達說的第三件事是什麼?”
“第三件事是小事,仲達就想問問,當年奉孝葬在何處?”
“我記得當時奉孝的屍骨是就地掩埋,具體地點不詳。但之後衣冠帶回洛陽,地點就在洛水旁的一個老樹下,做了衣冠冢。為何要問這個?”
于是,司馬懿便将郭照之前同自己說的傳說告訴荀彧。
“這個傳言我也曾聽說。洛陽有水運之便,四通八達。流民多半是從洛陽關卡進入境内,若能在流民能在一開始就得到分流安置,也不失為一種好辦法。我同你一起去。”
“對了,令君這裡,可還有與奉孝相關之物麼?”司馬懿忽然想起。
“有,弱冠那年,奉孝曾送給我一件禮物。”
荀彧緩緩打開最高層的木櫃,從期間取出一個精緻的香爐。香爐上的花紋雖然在如今看起來比較舊,确實當年最新的款式。
香爐年份已久,但卻被荀彧保存得極好,除了在細微之處有些歲月斑駁的痕迹,其餘皆光鮮如昔。
事不宜遲,兩人相視一眼,便開始整理行裝,蓄勢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