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節漸近深秋,寒意如同針芒般,絲絲縷縷滲進空氣中。
定軍山周遭地勢頗高,薄暮時分,山間吹起涼風,更添幾分刺骨寒意。
司馬懿火速換上曹丕的裘衣後,就立即奔去楊修帳裡翻找解藥。
營帳之内,滿目狼藉。各類無用的文書肆意散落在地,淩亂得讓人有些無從下腳。
就在這時,帳簾被輕輕掀開。郭嘉不知從何處冒出,悄無聲息出現在司馬懿面前。
“二愣子,你找到解藥沒有?”
司馬懿聽見動靜,停下手中動作,臉色在昏黃光線下顯得格外蒼白。
離期限越近,食心散便發作得也愈加頻繁,每一次都痛如刀絞。
才剛換上的嶄新戰袍,此刻已被一層冷汗浸透,濕漉漉貼在司馬懿後背。
長時間奔波加上食心散的影響,司馬懿仿若脫力一般,緩緩在一旁的墊子上坐下,聲音略微沙啞:“還沒有。”
郭嘉也在一旁靜靜坐下,等司馬懿扛過一陣,才緩緩将之前在墳後所見之景講給司馬懿聽。
司馬懿好不容易緩過來,繼續起身翻找:“依我看,楊修他們幾個,實在是太固執了。曹植自己都不想争這世子之位,他們還非得折騰,鬧成如今這副模樣。”
“自從陳群那件事兒之後,曹丕早就和楊修、孔桂他們幾個暗地裡翻了臉。你想想,若不能保曹植上位,就憑曹丕那脾氣,能放過他們?”郭嘉回憶起往昔,忽地想起什麼,似笑非笑,
“你也别在這兒裝無辜,别以為小爺不知道你私底下搞的那些小動作。”
司馬懿雙手陡然僵住,動作一頓:“你知道?”
郭嘉沒有回應,隻是嘴角微微上揚。
“那你不怨我?”司馬懿眉頭輕蹙,側眸望向郭嘉。
“之前确實是我先入為主。”郭嘉緩緩開口,“起初你勸曹丕提防曹植,那是因為你摸不清曹植的品性。再者說了,小爺隻是希望主公的公子們可以和平相待,互相扶持。如今你暗中推波助瀾,借主公之手殺掉挑撥兩人關系的罪魁禍首,正遂我心意。”
司馬懿垂首,陷入短暫的沉默,片刻之後又轉而一笑,輕聲喃喃道:“這次是瞎貓碰到死耗子了,難得祭酒大人誇我。”
剛說完一半,司馬懿忽地心間又一緊,不小心将肘旁的書冊推落在地。
撿書之時,司馬懿蓦地發現床下還有一隻上鎖的箱子。
“佳佳,來把鐵鍬來。”
“好。”
郭嘉應了一聲,趕忙在角落的鐵鍬叼起,疾步遞往司馬懿。
司馬懿伸手接過,雙手緊握住鐵鍬柄一敲。
隻聽“咔嚓”一聲脆響,箱子上那把鏽迹斑斑的鎖應聲裂開。
箱蓋開啟,隻見裡頭堆滿劄記,紙頁微微泛着黃斑。細細翻檢一番後,司馬懿卻并無發現自己想要的解藥。
郭嘉并不意外:“楊修那厮何等精明,依我看,興許早托人将解藥交予曹植了。方才我瞧見有人遞予曹植一物,瞧那模樣,極有可能是解藥。”
“若果真如此,直接向曹植要便是。” 一聽解藥在曹植手中,司馬懿如釋重負。
“這隻是小爺的猜測。”郭嘉不忘提醒道,“曹植對你自是毫無防備之心,可是他身邊那群人,保不準會耍些什麼心眼。若是還有人在場,你萬不可掉以輕心。”
正值二人欲擡腳跨出營帳之際,眼前門簾仿若被疾風撩起,曹植身影赫然映入眼簾。
“司馬先生也在。”曹植眼中閃過一絲錯愕。他從未想過會在楊修的營帳内見到司馬懿,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來得正巧!”
司馬懿心頭暗喜,連忙上前問道:“子建,你怎麼來了?”
曹植眼中的哀傷尚未褪去,眼眶依舊紅腫。
“德祖去得太過突然,我尋思看看有沒有重要的物件,好給他們的家人捎回去。司馬先生,您又為何會在此處?”
司馬懿連忙岔開話題:“子建,楊主簿可有留下什麼要你轉交給我的?”
“交給你的?”
“對。”司馬懿滿眼期待。
曹植回想了一番,輕輕搖頭。
司馬懿心底一涼,與郭嘉對視,仍不死心,再度追問:“當真沒有?”
曹植語氣笃定,毫不猶豫:“沒有。”
郭嘉旁敲側擊道:“那他可曾給你留下一個白瓶?”
曹植微微一愣,幾秒之後,眼中滿是詫異:“祭酒,你怎會知曉?”
見此情形,司馬懿與郭嘉一直懸着的心,這才緩緩落地。
“子建公子,實不相瞞,那白瓶之中所裝,正是食心散的解藥。” 司馬懿将之前發生在丞相府主院的種種事宜,一五一十告知曹植。
“未曾料到,德祖竟會瞞着我做出這種事情。” 曹植趕忙将袖中白瓶遞與司馬懿,心中五味雜陳,“他曾托人帶話于我,稱會有一人輔佐我成為世子,卻萬萬沒想到,竟是用如此下作的手段脅迫司馬先生。”
“逝者已矣,死者為大,不提他了。” 司馬懿迅速将瓶中藥丸倒出,吞服而下。
“兄長可知此事……”曹植唯恐此事被曹丕知曉,仿若一個犯錯後等待宣判的孩子。
司馬懿搖了搖頭:“放心,他不知。”
“多謝司馬先生,先生之恩,子建永生不忘!”
曹植忽地屈膝跪地。
“你可是金枝玉葉,莫要輕易行此大禮。”司馬懿趕忙一把将曹植扶住拉起,“我并非心胸寬廣,隻是你與曹丕一母同胞,不忍見到你們為一個世子名銜而争得頭破血流。”
曹植眸中蒙上一層水霧,聲音略帶哽咽:“兄長往後必能成為一代明公,司馬先生也定會是兄長的左膀右臂。”
“多謝。”司馬懿微微欠身,恭敬回道,“子建公子于文學上的造詣非凡,日後定當名垂青史。”
恰逢此時,外邊号角聲起。
兩人都不曾在軍中帶過,故而對一些約定俗成的信号并不知曉。
郭嘉開口提醒:“二愣子,子建公子,軍議會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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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号聲後,衆将領紛紛奔赴主營。
火光人影之中,曹操微微合上雙眸冥思——
拿下漢中,不過是錦上添花;為丕兒将來鋪路,處理好身後之事,才是如今的重中之重。
如今自己在漢中僵持太久,身體每況愈下,是該班師回朝,安排身後之事了。
想到此,曹操眼窩深陷,面色凝重:“今日召大家來,是為兩件事。一是行程安排,二是賞罰之事。”
司馬懿和曹植跟着郭嘉的步伐,來到最末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