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的旅程兩人默契地翻過不愉快的片段，聊起了李朝陽的工作生活。即使記憶被白霧籠罩，李朝陽也能憑着自己的感覺從中抽取片段，拼湊那個被刻意隐藏的往日。當聊起那些往事的時候，回憶的冰山一角也被逐漸融化。唐冉知道了許多在企業上班或好或壞的事情，李朝陽也對自己的過去有些腳踏實地地感覺。

尤其是那位藏在記憶中的女士，李朝陽逐漸拼湊出她的身影。即使依舊看不清面龐，但能感覺到她所帶來的強大而溫和的力量。

兩人從山上聊到山下，從白晝聊到黃昏，一直到晚飯依舊在聊。

即将分别的時候，唐冉拉了拉李朝陽的手臂，不自在地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朝陽，我可能之後不會像現在一樣清閑了。”

“嗯？怎麼了？我沒事的，反正我還要在這呆上一陣子呢，這些天有你的陪伴我已經很滿足了，接下來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的。”李朝陽對她的情況很理解，還安慰唐冉不要放在心上。

因為這是李朝陽一個人的旅程，再加上唐冉這個特殊的原因，她幹脆在當地短租了幾個月的單身公寓，這樣還能實時和唐冉聯系，方便她完成位面的任務——雖然從她自己内心出發，現在她對推動主線任務這件事并不在意。比起這個，她更想找機會研究出來系統到底要做什麼。

“我……我最近投了一些簡曆，雖然也被拒了很多家，但是明天正好有個面試，我想試試。”其實李朝陽并沒有追問，但唐冉猶豫再三，踢着腳下細小的石子，低着頭說出了實情。

直到現在，她依舊是忐忑的。投遞的畫稿被拒了大部分，剩下的多半也是石沉大海。

雖然心裡也在抗拒着這個選擇，但她還是本能地服從家裡人的“建議”。她不能繼續這樣任性下去，或許自由職業始終不是一份好的工作。再說了，往好處想，其實她也可以一邊上班，一邊将畫漫畫作為自己的副業。這樣既不影響正常的生活，也可以繼續完成自己的夢想。

“這樣啊……”李朝陽感覺到唐冉的矛盾不作假，可是聽到這個想法的時候，還是意料之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面對這樣的情況，李朝陽真的感覺自己好無能為力。雖然在口中她是幫助位面維持平衡的任務者，但是她完全沒有感覺自己有幫上什麼忙——甚至她有些否定系統讓她做的事情。她不理解，為什麼她們就該回到所謂的“正軌”上，那分明不是她們的心之所向。為什麼在那些還不清楚的未來，她們的路就早已被寫定，不管無論怎麼努力，都沒有辦法改變那樣的未來？

李朝陽覺得自己依舊是那個無力的旁觀者，眼睜睜地看着唐冉隻能将自己的夢想掩藏起來，重新将自己披上和别人一樣的外衣，僞裝她們的“合群”。

“……可是你不是想畫漫畫嗎？”李朝陽不太忍心看着面前失落的人，卻還是張嘴問出了那個殘忍的現實：“難道你想放棄嗎？”

“……畢竟畫漫畫并不是正道吧，就隻是業餘生活的愛好而已，怎麼能跟正常的生活作比較呢？我們每個人都應該過好自己的生活，不能主次颠倒的，不是嗎？那我當然——”唐冉的嘴角拉起了一個笑容看向李朝陽，不停地說着很多話，似乎是努力地說服着李朝陽。但唐冉的眼神始終是哀傷的，明亮的眼眸中藏滿了不甘心和無能為力。

唐冉将視線偏離看向以及喧鬧的街道，抿着嘴咬緊了牙關，那幾個詞怎麼都不能說出口。在某句話即将被吐出來的時刻，晶瑩的淚珠從眼眶滑落，狠狠地砸在了唐冉被捏緊的雙手。

李朝陽沒有催她，隻是伸手握住了她無意間攢成拳的手。唐冉的手已經變得冰涼，僅僅靠李朝陽将自己的熱量傳遞過去。

眼淚一滴滴砸在手背，重若千鈞，将唐冉以為可以自欺欺人的心，重新砸開裂縫。

這裡沒有别人，隻有李朝陽和唐冉。

“……我當然——”唐冉拼盡全力隻能從牙縫中擠出最後的話語，“不想放棄啊……可是有用嗎？”

她不想騙自己。

可是堅持那些所謂的“夢想”又有什麼用呢？她根本沒有能力，也不會得到任何人的理解，這是她一個人的狂歡而已。

唐冉感覺自己的腦子分成了兩份，其中一份用盡了花言巧語讓她重新回歸“正道”，而另一份卻詞句匮乏得讓她堅持下去。

唐冉睜着通紅的眼睛，直視着李朝陽，最後還是接納了那一份花言巧語描繪的世界，也就是所謂的“正軌”。一瞬間她整個人都被巨大的悲傷籠罩，艱難地說服自我接納：“隻有喜歡難道就有用嗎？我一直在自欺欺人而已，曾經我畫的東西還有人會看。——我都快三十了，依然一事無成，難道要抱着這些幼稚的故事一直到死去嗎？更何況，現在我的已經沒有任何靈氣，再也畫不出來以前的故事，難道我就要抱着不切實際的期待等死嗎？”

唐冉的情緒變得特别激動，有那麼一刻已經不像她自己。李朝陽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語，她也知道現在她扁平的話語無法縫合破碎的心靈。

其實李朝陽理解唐冉的選擇，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如果不盡早為自己的下一步做打算，就會跟不上時代的浪潮，然後被整個世界抛棄。

可是作為局外人，李朝陽真的希望唐冉的選擇是從本心出發，而不是因為别人的評價。

唐冉好像看穿了李朝陽的所思所想，哽咽着開口：“我也想堅持啊……可是這不是光堅持就能做到的事情，我還是要生活的啊，我不能再讓自己任性下去了——”

話音未落，唐冉卻先噤了聲。她不可置信地睜大着眼睛，完全不敢相信這樣的話語出自自己口中。她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會将自己的行為評價為“任性”，她甚至已經不能和曾經的自己共鳴了——難道成長的代價就是和曾經的自己分道揚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