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似乎被驚擾了,平緩的眉毛從略微下垂到蹙起僅用了兩秒,本能反應是把被子重新蓋過頭,他或許病入膏肓,那麼大個活人壓在床邊絲毫未察覺,背過身,屁股對着她。
“阿彰,阿彰。”
葉月可擔心了,小聲貼着他的耳朵喊。
“小七……”
軟綿綿口吻,嗓音沙啞而低沉,對比十幾年來的賴床經驗,相當不對勁。
仙道身體素質向來不錯,從小到大患病的幾率是葉月的十分之一不到點,換季時她會雷打不動的感冒發燒輪流來一遭,初潮過後免疫力更是急轉直下,尤其是秋冬時節,他穿着短袖在家冷水洗臉,她泡在熱水裡還打哆嗦。
不怎麼生病的人,一旦病起來就是發大招。
“我叫媽媽來帶你去醫院。”
葉月印象深刻的是某個新年,兩家人根據慣例結伴旅行,長野縣的山腳下蒼茫一片,白雪皚皚。雪越下越大,深到膝蓋處,她拉着仙道堆了四五個雪人,那時天黑得早,漫長的時光一晃而過,在粉色晚霞的籠罩下,兩人居然睡着了,完美錯過了晚餐。最後是被大人們一起找到的,挨了一頓狠罵,因為不聽話的跑很遠去玩,壓根沒在旅館附近,害他們忙了老半天。
那次破例,葉月好好的,在溫泉湯裡露出半個頭,露天風呂可真是天才的發明,要是能和仙道泡一個池子該多好。
那時兩人年滿十歲,簡直是天方夜譚。
仙道高燒不退,葉月換上兒童浴衣,眼巴巴看着他白皙的臉蛋紅了個透,和她那種出水芙蓉不一樣的紅。她擔心又自責,悄悄問旅館老闆娘要了個雞蛋塞進仙道的被子裡,小心翼翼藏在他腋下。
三十九度的小仙道強撐着意識問,怎麼了,小七?
我想看看阿彰能不能把雞蛋捂熟,嘻嘻。
仙道四肢酸軟,但畢竟是男生,随手一攬就把人抓進被子裡,有氣無力的對付她。
我比較想把你捂熟,他說。
關于仙道生病的記憶不多,這段是比較清晰的,一直到旅途的尾聲他才退燒,葉月沒了玩伴也不覺得無聊,連着三天和他挨着睡,每隔幾小時檢查一下人退燒了沒。臨行前,兩張面色如常的臉手牽手去找旅館老闆娘問能不能借個碗,事實證明40度左右的體溫不能捂熟一顆雞蛋,真是可惜。
“為什麼?”
仙道揉着眼睛問。
“因為你生病了呀。”
十六歲的葉月脫去稚氣,關切地說。
“嗯?”
果然病了,眼角有水光,像是要落未落的淚,仙道一臉茫然無措,看的她在心裡直念腦子燒壞了。
“為什麼這樣講?”
他問,半醒過來的語氣,聲音沙沙的,用手移開了半條被子,白色T恤之下,手臂肌肉格外明顯,半倚靠着牆,任由紗簾随風吹到臉上。
“笨蛋阿彰,不是感冒了嘛?那麼多紙巾!”
葉月機靈的從床上彈起,彎腰去撿地上的紙巾,一團團皺巴巴的捧在掌心示意。
“呃……”
仙道一把推開紗簾,瞳孔睜大,鮮少露出那種意外神色。
“别碰!”
雙手向她襲來,紙團應聲掉落。
“怎麼了嘛……”
葉月隻覺得奇怪,目不斜視看他。
一定是病得嚴重,少年的面部表情像是吃了苦藥似的擰巴,他可是個一直笑很愛笑且笑得最好看的人,眼下完全笑不出來了。
沉默對視兩分鐘,她終于耐不住伸手去摸他的額頭。
“沒事的。”
被回了血的仙道有意識攔截,他溫溫道:
“是鼻炎,小七,沒有發熱,别擔心。”
仙道抓住她的雙手,把人輕拽到床尾,耐心解釋着什麼是鼻炎,某種在季節交替時容易産生的小毛病,具體表現是鼻子癢,吃點過敏藥即可。
“你去看過嗎?藥呢?”
葉月張望着四周,仙道的卧室算是半個她的遊樂園,即使搬到一起住,那些曾今塞給他帶來鐮倉的玩偶擺件還是占據了視野的各個角落,女孩子愛臭美,漂亮衣裳自己那屋塞不下了就往他櫃子裡裝,簡而言之,她對這間房的布局或許比他更清楚。
沒有過敏藥的迹象,她雙手撐着床墊,因為是很生氣的樣子所以用盡力氣,床墊凹下幾公分。
“别以為一直鍛煉身體好就不注意了,你這種懶散的性格,我看八成是拖着沒去看過!”
仙道被揭穿,面露難色。
“是,是,被你發現了,欸。”
他舉雙手作投降狀,笑眯眯的哄着葉月别急,兩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好聲好氣道:
“今天一定去,好不好?”
态度還算端正,和顔悅色的叫人無法發作,葉月隻好鼓着臉悶悶地警告他不準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如有必要她會把他綁去醫院,從頭到尾做個全面檢查,将他的懶癌也順道治治。
仙道一臉無辜,仰躺着倒在床上,葉月跟着他的動作一屁股騰空又直直落下,他抓耳撓腮,嘴角向下,委屈巴巴想反駁什麼,眼珠子咕噜轉動兩下後放棄掙紮。
後來這件事以仙道買來兩盒過敏藥告終,葉月原諒了他數次以鼻炎為由的賴床、不寫功課的早睡以及怕是要把她吃進去似的靠近,聞她的長發,試試看嗅覺是否失靈。
禍不單行,仙道患鼻炎後的某日,葉月發現他常穿的某雙運動鞋疑似開膠,細細想來穿了才半年,由此可見陵南籃球隊的訓練量有多驚人。
“運動鞋的話,我還算略知一二哦。”
周三放學後的圖書館,葉月翻着便利店買來的雜志,草稿紙上做着筆記,黑羽坐正對面,紙張轉過一百八十度,被他的好眼力輕易捕獲。
“是嗎?學長?”
她正糾結同品牌的兩個類似款,仙道的尺碼她很清楚,但上腳舒适感這種東西還是要親自試過才做數。
“嗯,是要送仙道的吧?”
學長真是聰慧過人,葉月點了點腦袋。
“哪款會比較舒服呢,依你看?”
将雜志翻轉,推了過去,她期待的看向他。
“要去店裡試試看吧,這兩雙都是新款,國内有沒有到貨還不一定。”
黑羽托着半邊臉,笑容溫和,手指有節奏的打起節拍,等着葉月的小腦袋往下沉,若有所思注視着雜志上的照片。
“我周末有空,要陪你去看看嗎?男款運動鞋你也是試不了。”
還是得他來邁出這一步,提醒她。
“可以嗎?好像會很麻煩你。”
黑羽微笑起來說,完全不會呢,這便是“約會”的由來,此行目的在于給仙道一個驚喜。
兩人并排走,烈日炎炎的午後身側時不時傳來陣陣冷氣,路過冰淇淋店時葉月慢下腳步,黑羽拍拍她的肩,讓稍等片刻。
“給。”
一進一出,很快往她手裡塞了雪山頂造型的巧克力甜筒,陽光透過樹葉,融化了雪頂這一抹巧克力粉,沿着華夫筒邊一路淌到葉月虎口。
“謝謝。”
她趕緊低頭舔了舔。
動作不雅,所以特地偏偏過頭躲過學長的眼睛,隻是回過頭來,紙巾不偏不倚地随着深邃的目光靠近,蜻蜓點水似的掠過葉月的唇角。
“沾上巧克力粉了。”
黑羽笑着說,語氣輕如羽毛,不叫人感到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