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是你的。”

他以為釣上魚來的成就感持續不過兩分鐘，畢竟在海邊這件事本身就足夠心曠神怡叫人放松了，仙道追求的并不是魚咬上勾那一瞬的快感，卻在此刻目睹陪伴他吹着海風坐闆凳發呆再久都不喊累的葉月展露雀躍笑顔，此情此景他會記得一輩子。

一條魚而已，讓她開心到蹲在身旁看了又看，生怕在水桶内也會逃走似的。

“阿彰阿彰，我舍不得吃掉它！”

大概是還得多加磨練，接下去的兩小時内再無所獲，仙道收竿打算走人。

“你的意思是？”

他承諾過，魚竿投資方葉月能夠主宰每一條魚的命運。

“養在陽台上？”

“去買魚缸吧？”

默契地相視而笑，繞了兩圈來到花鳥市場挑選大小合适的魚缸，這條非寵物魚的品種尚未搞清就有了朗朗上口的名字——summer，紀念仙道十六歲這年夏天在釣魚場上正式出道。

自此之後，仙道每天放學回家不僅要伴着夕陽澆花，還要給魚撒飼料或換水，夜幕降臨紫外線減弱後葉月才會和他一起站在窗前看風在水面劃過的波痕。

“阿彰不要撿難看的石頭來啊！”

葉月将他帶回的貝殼挑出來，告誡他一定得精挑細選才行，魚缸空間才那麼點很是珍貴。

“我覺得蠻好看的呀。”

仙道拾起被嫌棄的小貝殼，舉在月光下左看右看，愣是看不出與葉月自己撿來放進魚缸的那些貝殼石頭有何不同。

“總之你看，現在summer小家的裝飾都是我貢獻的。”

葉月驕傲的指了指魚缸底部日見增多的美麗裝飾物，她與仙道約定了每天要從陵南的海邊帶回一件被浪打上岸的禮物給小魚。

“好吧，明天我再去看看。”

仙道無奈看向堆積在窗台上的一排石塊，是他撿來的，全被否定了。

十月下旬葉月與越野達成和解，剛開學幾周幾乎水火不容的兩人在教室内展開仙道彰争奪大賽，戰況毫無懸念。越野屢戰屢敗，屢敗屢戰，葉月雖不屑于和他搶人，可一旦越野對她出言不遜，少女便火力全開下達了就算訓練也不準和越野講話的霸王條例。

為此仙道練就了一身眼神傳話的好功夫，越野堵在更衣室門口威脅他是不是兄弟也不要做了，仙道從口袋裡摸出紙條來塞他掌心。

越野攤開，就要吐血，紙上隻寫了一個字，乖。

也不是每天都不準講話，越野再傻也摸出門道來，葉月從不主動攻擊他，甚至也能幾個人一起坐在甜品店在晚訓後吃塊蛋糕，隻要他閉口不提另一個Nana。

某日越野與仙道站在自動販賣機前，後者再次摸不到錢包，在身後路過女生跑來替他塞硬币前越野請他喝了機子裡最後一瓶寶礦力，忍不住好奇問。

“仙道，葉月為什麼讨厭奈奈呢？”

仙道從反光玻璃上看見身後站着幾個女生正看過來，他也很想随便抓一個問，有沒有什麼道理女孩子會非常讨厭另一個女孩子？

“這個嘛……”

半瓶水喝完，仙道想起自己有意無意提起過類似問題，葉月一一“哼”過，他頭疼女孩子的心思猜不透。

秋之國體賽前越野意外扭傷腳未能如願參加，葉月主動坐在闆凳另一側向他遞去一瓶草莓牛奶，明亮的眼睛看向球場上揮汗如雨的少年，嘴不饒人的說起安慰話。

“越野君不用上場，那就可以和我一起喝這種飲料啦，如果覺得不夠的話我知道哪裡的冰淇淋最好吃。”

闆凳上坐兩個人，越野轉頭看向她，葉月的目光全然落在仙道身上并随之移動，那一刻他突然冒出某種奇妙靈感來。要說仙道對葉月的喜歡正大光明，具體表現在平日裡時時刻刻關注着她，散漫的眼神十分鐘有七分鐘觀察着少女的一舉一動。

當她在課堂上被老師叫起答題時，仙道總會從最後一排發出欣賞眼光，當她喝水被嗆到時，仙道的手早已撫在她背脊輕拍，當她在小商品店看着某件可愛小玩意兩眼發光時，仙道比她更早拿下順手結賬。

因此，以同樣期盼眼神目不轉睛注視着仙道的葉月，她難道……？

“葉月，如果你和仙道不是青梅竹馬，你會喜歡他嗎？”

越野問了相當棘手的問題，葉月追随仙道腳步轉動的眼珠子被倏然釘住。

“……”

越野沒能理解突如其來的沉默，見主動示好的另一方不作聲，他修正措辭再度發問。

“我的意思是……你喜歡仙道嗎？”

此喜歡非彼喜歡，越野沒能看懂十月秋風掠過臉頰後不經意的泛紅。

“越野君，我比你們所有人加一起，都更喜歡阿彰。”

葉月攥緊冷水潤過的毛巾，在心裡小聲補充，不僅僅是你所認為的那種喜歡。

雞同鴨講過半場，仙道汗津津的衣領被訓到能擰出水來，代表神奈川縣出征全國，田岡教練對他寄予厚望，常規訓練後每周兩天進行個人強化訓練。湘北、海南與翔陽都不缺控衛，因此仙道大概率會被安排在小前位置，成為得分的核心。

“小七，先回去吧。”

小憩的空檔，仙道看了看手表，從放學後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半小時，換作平時葉月早就餓得咕咕叫了。

“不要，大家都走了，我得留下去買水。”

籃球館自然有喝不完的水，但要喝上一口冰的，隻能人為在對方快要休息前沖去另一棟教學樓的自動售賣機購買，為了那一口透心涼的快感，葉月就這麼不厭其煩陪了他整整三小時，九月以來每周如此。

仙道聰慧過人，卻也不是事事心思細膩，譬如他從未意識到步入青春期後愛美的葉月為了防曬做足無數措施，卻願意為了陪他練球站在烈日下暴曬，即使撐着傘，用她的話來講地面反射而來的紫外線也會令人每小時黑一個度。那些無言陪伴過的大壩上人影随着日落徹底融入海底，一雙小手擰開檸檬茶喂他喝水，樹蔭稀疏的野球場上，要撿球因此連傘都撐不上多久。

葉月對自己嚴格到隻有太陽落山了才能去陽台看花看魚，卻在仙道的世界裡拼了命地跑，從不抱怨一句為什麼不能等天黑了再去練球呢？

仙道從未意識到的另一件事，那便是葉月對西園寺的讨厭，百分百來自于對他的喜歡。

國體賽舉辦地在位于中部的名古屋，葉月買了新幹線票一場不落的跟着看，對于巧合的三天病假全班師生心照不宣，畢竟在後期出版刊物以及比賽錄影帶中見到了她的身影，手作應援旗幟高舉過頭。

“阿彰，這是什麼規定呢？”

關于他必須在她睡着後回到二館的另一間房睡覺，那是四人一間的和式房，遠不如她這間一館的和洋式來的寬敞自在，葉月從被窩裡探出頭表示不能理解。

“這個嘛，那個帶隊的高頭教練比較嚴格，早上六點就來叫醒，留在這裡的話大概率會睡過頭，這次隻能委屈你自己睡了，可以嗎？”

仙道輕輕地刮了下她冷冰冰的鼻尖，面對一雙小鹿般敞亮明媚的眼睛，在月光下似懂非懂緩慢眨眼，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那種在四人寝内被亂開的玩笑話。

凱旋而歸後，仙道在陵南的地位更是不可撼動，葉月的存在雖無法阻止慕名而來的女生們向他送上一封封愛的投名狀，卻以雷打不動手牽手上下學的日常令仙道的拒絕來的更是順理成章。

秋風染紅楓葉，銀杏枯黃遍地，湘南海岸迎面而來的風清冷寥寂，世界安靜到隻剩簌簌搖曳聲，海浪層層湧進，沙粒越是握緊越抓不住。當不再苦苦追尋一個結果時，卻會在靜悄悄的冬季聽見另一個心跳聲近在咫尺。

“阿彰，生日快樂！”

十七歲生日，東京下起鵝毛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