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平本就踉跄,轉眼又跪倒在地上去了。瘦子不肯罷休,往他身邊啐了一口:“見到我們五爺,也記得要跪成這樣。”
胖子哎喲叫喚着,主動收拾爛攤子,把俞平背在身上。
紅門此時開了條縫。隻露出窄窄一線的管家,神色緊張道:“往後門走!”
說罷門又關上了。
夥計憤懑不平:“後門從來都是堆垃圾的,我們好歹為五爺辦事。把我們當什麼了?”
“别看樞城談家能夠呼風喚雨,藏污納垢的地方多了去。我家老爺為人正派,今天做生意回來,不想知道五爺要和他們攀關系,言盡于此。”
瘦子瞄了眼俨然是行屍走肉的俞平,幾次欲言又止,還是忍不住,話中有話道,“凡事都是一樣的,别看這人長得漂亮,身段……身段也漂亮,背地裡不知道幹什麼勾當。”
胖子轉而教育夥計:“忘記我們五爺平時怎麼對你的,走後門還委屈了?”
“沒有,沒有。”
那一行人朝後門進軍得鬼鬼祟祟,尤其俞平軟綿綿搭在胖子肩頭,更是可疑。
管家早就派其他夥計在後門接應,他們幾個貓着腰穿過後花園,來到角落處的柴房。小門吱呀一聲關上,夥計們自發從中對半分,站往兩旁。
俞平失去胖子幫扶,疲軟無力地癱倒在地。柴房地面本就不是給人躺的,凹凸不平,俞平身體雪上加霜地懈怠着,便是保持一個詭異的跪拜姿勢,昏倒得心安理得,任由逐漸逼近的寬闊投影籠罩在其中。
投影主人的聲音,随黑暗的影子傳遞給俞平。出乎俞平的料想,他冠冕堂皇道:
“免禮。”
免禮?倘使俞平尚有餘力,一定站直與他争辯一番。可惜俞平身殘志不堅,仍舊長伏不起。
好心的胖子打破麻五爺的主場,上前為俞平提供支撐。俞平才勉強半跪着靠倒在胖子身上,慢慢複蘇着,眼睛半睜半閉,卻遭受到了那邊瘦子的一擊。
瘦子踢完他,見他不領會,又急迫道:“我們五爺怎麼是你能看的?”
顯然麻五爺毫不吝惜自己相貌,闊綽道:“随他看。”
幾人狂笑一陣,五爺格外得意,俞平勢必要看清他此時絕對欠揍的神情——可惜力不從心,俞平擡不起頭,倒是認得出他鞋襪,立即心知肚明:不愧能被幾個呆子捧得如此之高,當真有些本事在身上。
麻五爺追趕在時代潮流前面,一身西裝筆挺,仿英國式,在樞城也是最時髦的樣子。
五爺又道:“從沒見你這麼急,怎麼唯獨對他這般不客氣?”
瘦子讪讪道:“五爺,他是狐狸精,我怕他害人!”
五爺笑道:“哦,那是要好好打起精神,免得被他乘虛而入了。”
俞平正自五爺褲管溯源,想往上看清楚,頭沒掙紮着擡起,先被胖子鉗着兩邊下颌角。胖子把他的臉揚給麻五爺看。
俞平可謂飽受摧殘,呼吸不暢之餘,還要聽胖子孜孜不倦地宣傳自己:
“蒼白、美麗,健壯。”
胖子響亮道,“他不是什麼狐狸精,他正是我們要找的談憑玉!”
俞平眼冒金星,麻五爺卻看得清他面孔,沉默很長一會,半晌才嘶嘶倒抽冷氣:“哪裡找來的?”
瘦子答道:“灘塗。潮漲帶他上來的。”
“那真巧。”五爺慢條斯理地道,“談四乘渡輪失蹤。鹭鎮上唯一傍海的便是灘塗。”
皮鞋清脆地踩踏地面,伴着麻五爺的聲音一道響起。麻五爺說話時候居高臨下,很是壓迫:“你是談憑玉?”
俞平知道自己半死不活的樣子很難看,氣勢照舊半分不減,冷聲道:“不是。”
五爺道:“那你是誰?”
“俞平。”
“什麼?”
俞平不耐煩道:“要說幾遍?”
然而麻五爺卻像新年的爆竹一般炸開來,當真是拿俞平做威風。他朝夥計們痛心疾首地滔滔不絕。
“人家叫憑玉,你叫俞平,還和我說你們沒關系。”
他指責道,“你騙你自己就算了,還想騙我,把我當什麼了?”
尚不等俞平作出反應,胖子那裡一波又起。
“就是,把我們五爺當什麼了!”
胖子指揮着他們的樂隊,“我們五爺是什麼東西,三二一起!”
瘦子那排百花齊放:“我們五爺是江南雪。”
“我們五爺是天上月。”
“我們五爺是玉皇大帝。”
藏不住洋洋得意的麻五爺,捏空拳向上揚起:“收。”
又道:“蒼白美麗健壯,還有一枚滿綠翡翠扳指。扳指呢?”
俞平好不容易跪坐到地上,伸出一雙手,道:“哪裡有扳指?”
五爺不應,光是踱步上前,捉他的手腕子來看。兩個男子相處,也沒有如此放肆的道理,真是哪裡來的登徒子?一上來粗枝大葉地捏人手心。邊上也沒個鳴不平的,那群人平時七嘴八舌,這時都作了啞巴。
虧是體力不支,俞平縮手不及,由他折騰一番,恨恨道:“誰準你碰我了?”
五爺笑道:“你若是談四,金枝玉葉的,我定不來碰你。”
俞平冷聲道:“混賬……”
五爺道:“嗳,就是混帳。”
他手上力度分毫不減,動作比先前更狂妄。少傾眉毛一挑,把俞平的手揚給他們看:隻見大拇指彎凹陷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