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打上招呼了。”
“他有和你說什麼?”
俞平開口前變了心思,頓了許久,方道:“他說他是樞城頂好的青年,問我願不願意做他的戀人。”
這話聽得麻霆君焦頭爛額,卻是張口結舌——俞平笑道:“慌什麼,你說我會答應麼?”
麻霆君支吾一陣,嘴裡什麼話都要講,又都是什麼話都講不出。俞平起身,離開他床邊,又道:“那我們就是沒有緣分,做不成朋友了。”
麻霆君管自己悶聲不響,幹脆掀了被子起床。原定今天穿的衣物挂在衣帽架上,他摘下一件羊絨開衫,先問俞平:“晚上冷嗎?”
俞平道:“有點刮風。”
“你冷嗎?”
一念之間,俞平自己的粗布衫好似薄了三分,卻也不想順承麻霆君。麻霆君心上有了判斷,把那開衫仔細抖了抖,道:“你先披上,什麼時候還給我都行,我不着急。”
俞平卻道:“五爺外套貴重,我一文不值,沒有穿上的道理。”
麻霆君笑道:“對不住,實在是對不住。”
又道:“确實是我一時沖動,我也想和你重歸于好。一直俞平俞平地叫也太生疏……你有什麼别的小名字?”
俞平道:“我一文不值,誰費心思來給我取昵稱?”
他但凡再說一句話,麻霆君必然要化成水霧彌散在房間裡。先前在夢裡也真是散步,在他嘴裡翻覆一輪,好像多麼見不得光——當真是“舊時王謝堂前燕[1]”了,如何承受得住?此間飛到自己家,麻霆君是他的一根羽毛都沒有餘力肖想,有些許窘迫,道:“我們翻過這篇好嗎?”
俞平冷笑一聲,道:“頭一回聽人說我一文不值,挺新奇的。”
麻霆君便道:“那麼,‘無價之寶’——因為無價,也算一種一文不值。我這麼解釋,你可以接受嗎?”
俞平笑道:“好壞全在五爺一念間,我有什麼可反駁的?”
麻霆君也向他微笑,道:“你叫我霆君吧,‘五爺’是他們開玩笑的,我稱不上是五爺,比我厲害的大有人在。”
“好。”俞平反而往後退,關了台燈,幽幽道,“我是憑玉。”
麻霆君無奈笑道:“我是有些無趣的,不會開玩笑,你也别和我鬧了。”
他往俞平身前靠,沒有解釋,把開衫披在俞平的肩頭。俞平肩膀一抖,開衫便滑落在手中,提着兩隻肩膀,整件往他頭上蒙,掀了衣擺,露出他的臉。
俞平道:“謝謝五爺,可我真的不冷。”
他松了手,羊絨開衫便順着麻霆君的後頸滑落下來,起幾個靜電,噼啪作響。幸而麻霆君肩寬體闊,開衫在肩膀上順利搭住了。
俞平抽出袖子,随手打個結,道:“五爺要換衣服,也輪不着我伺候,我去外面等。”
那丫鬟坐在樓梯上打盹。俞平柔聲把她叫了起來,她吓一跳,看清是俞平,忙道:“你出來了,五爺沒把你怎麼樣吧?”
“沒怎麼。”俞平不自在看了眼水晶吊燈,又道,“剛把他叫醒時他犯脾氣,兇了我幾句。”
丫鬟勸道:“五爺估計本來就不好受,一看睡到晚上,心裡更是急了些,不是有意對你。你别往心上去。”
俞平道:“被他兇幾句也不斷胳膊不掉腿,随他去吧。”
“唉,大家都不容易!”
再等一陣,麻霆君肩上還是那一件羊絨開衫,才看清是杏仁綠色,打得結更加規整。
丫鬟沒想到他心情頗好,估摸着俞平在他身上受得氣不小,更是可憐俞平三分。上前道:“五爺,顔二爺來了,布店的詹老闆也來了。都在樓下等着。”
“我知道。”麻霆君道,“今晚夜宵是什麼?”
丫鬟道:“桂花小米糕,蘸白糖,蘸蜂蜜都好吃。”
麻霆君胳膊碰了碰俞平,語氣柔和幾分:“你想吃什麼?”
俞平道:“不想。”
麻霆君也不惱,道:“老規矩,叫後廚沖熱可可。”
丫鬟道:“五爺,熱可可早被你喝光了。”
麻霆君不解道:“今天不是派人去百貨公司了嗎?”
“三奶奶說西洋人心眼壞,把毒藥摻進可可粉裡,專門禍害你,害得你單身迄今。否則她早抱上孫子孫女了。”
丫鬟告密道,“三奶奶不準他們買,另叫我們給你多喝點大麥茶。”
俞平道:“這三奶奶是何方神聖?”
麻霆君道:“是我親娘。”
俞平笑道:“那便是好好聽三奶奶的話,改喝大麥茶。”
大麥茶有什麼好喝的?麻霆君不服氣,眼睛一低,先看起俞平單薄布衫,哪有不冷的道理?便找個借口,道:“晚上喝茶睡不着覺的,不如熱些牛奶,睡得也安穩。”
丫鬟道:“桂花小米糕,牛奶多熱一些,我馬上去叫他們準備。”
麻霆君點點頭,丫鬟便小跑下樓。她走時不禁想着,五爺真是訓規有方,高深莫測,吃完巴掌才有甜棗;就是俞平實在太可憐,幾口夜宵而已,要被五爺責罵一通,換誰都不願意。
大廳燈火通明。
麻霆君看見顔青,本應興高采烈,喉嚨口卻堵着什麼似的,笑也笑得不順暢,顔青倒是對他熱情萬分,勾肩搭背地招呼一通。
“嗳,霆君,還是你這裡舒服。樞城那群人叫我顔先生都委屈,你家傭人倒是都管我喊二爺。”顔青道,“感情好,房間給我準備出來,我要好好在你這裡修養十天半月。”
麻霆君強調道:“我記得你前陣子說要去意大利結婚,怎麼來我家了?”
他說罷還知道偷瞄俞平。顔青要裝傷心,嚴嚴實實捂着臉,姑且沒發現他這點心思。
“我剛被他一腳踹掉,又成孤家寡人了!”
顔青以手掩面,轉半圈,暗度陳倉至俞平面前,才把手撤下,道:“霆君,你真不夠意思!我身上但凡有風吹草動,老早都告訴你了。你這裡來了新的弟弟,怎麼不和我打一聲招呼?”
麻霆君心煩意亂,推了他一把,下手多少有些不知輕重。好在顔青依然嬉皮笑臉,他自己愣片刻,趕緊道:“你開車來鹭鎮累不累?說完正事,好去樓上休息了。”
“說正事就說正事,誰叫我們是好兄弟?我來是有兩個消息告訴你,其一是銀行,其二是談四。”
顔青笑道,“我讓你挑,你先聽哪個?”
俞平道:“談四。”
麻霆君道:“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