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說歹說麻霆君開了車。樞城的道路比鹭鎮不知道平整多少,麻霆君車技了得,開得平穩;俞平心裡卻是不管不顧地上下颠簸着,便絕望地看向窗外。雖是在樞城住了多年,兩邊風景盡是初次見到,俞平開了絲窗,要風把自己臉上灼痕刮掉。
銀行在栀子花街,不起眼地藏在梧桐樹後,若非麻霆君按着門牌一家一家數過去,必然不會與俞平停在一幢洋樓式的建築前。
近了才發現深色招牌上寫着深色字,“栀子花街三号銀行”,說是咖啡館還更加貼切。
裡面是南洋風格裝潢,大肆搭盆景。麻霆君在休息處告别俞平,與職員打了招呼,一同上至二樓。
俞平哪閑得住,不止打量銀行内部的裝修。當真是談文翡手下的産業,張牙舞爪收在内力裝潢,俞平看得懂,即便是小小一方木桌也大有來頭,意大利進口,平日擦蠟油保養。
往邊上看,壁燈有品位;選的油畫大約是學生習作,筆法稚嫩了些,主要是幾塊顔色調配得好看,也賞心悅目;
再往邊上是公告欄,談四談憑玉的尋人啟事張貼滿半版,被穿堂風吹得舊了些。俞平身不由己地站在公告欄前面。
——談家四少爺談憑玉,于近日失蹤。如有知情者,請前往談公館說明。若消息确切,賞黃金萬兩,其餘任何所求皆可面議。
人像畫得倒還不錯。
“請問有什麼能夠幫助你?”
遲覺身後有他人的氣息,俞平回頭時依然吃了一驚。眼前是個穿夏季制服的彪形大漢,比他矮一截,木樁似的;談文翡若是找職員都按這副模闆,難怪談家在樞城的口碑直走下坡。
俞平心裡泛一陣嘀咕,順着公告欄問他:“談四還沒找到嗎?”
大漢道:“沒呢,不還貼着?我看是找不到了。”
俞平道:“你在談家做多久了?”
大漢警覺掃他一眼,又道:“我聽着不對,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家少爺圖賞金,滿城找談四。”俞平笑道,“這裡是談二的産業,我看你不像單在這裡做職員,才來打探一番。有沒有什麼内幕?”
“不愧是伺候少爺的,眼睛這麼尖,一下看出來了!”
俞平看他還算好相處,又是遊手好閑在銀行裡,把他騙去等候區的沙發上,交談起來。必然是看俞平實在漂亮,否則有什麼其他理由?大漢三言兩語間卸了防備,全部身家托付與他了。
“别嫌我說話難聽。我原先是個癟三,更沒什麼文化,做一些短期粗活。有天去卸貨,不曾想二爺賞識我,叫我留下來做保镖。”
大漢侃侃道,“二爺說是叫我來銀行學本領,可我來了以後,許多人都不敢進來。”
俞平道:“你和我透露一下沒關系,這家銀行是不是年年賠本?”
大漢卻是顧左右言他:“說不好,不過明年好像要交給别人了,不知道誰這麼晦氣。”
俞平又道:“要是真交給别人了,你們去哪謀生?”
“攏共沒幾個人,談家産業又多,大家散成滿天星,還能再落進幾家去。”
大漢抽了張名片塞進俞平手裡,道,“上面有我們銀行的地址與電話号碼。有需要,可以叫你家少爺常來。總歸沒幾年好開,我們也不坑害他。”
俞平接過名片卻不看,作籌碼似的摁在桌面,幽幽道:“有沒有談文翡的号碼?”
“是你找我們二爺,還是你主子找?”
“我。”
大漢起身,厲聲道:“我們二爺的床不是誰都能上的,我勸你好生服侍你家少爺,早早斷了這番心思!”
俞平笑道:“開個玩笑而已,何必動氣?我家少爺正是想預備手這家銀行的,我才拿他做文章。”
大漢狠狠剜他一眼。又是嗅覺敏銳,聞見腳步聲,朝俞平冷冷道:“你主子來了,要是有需要再叫我。“
大漢攔住麻霆君的去路,耳語幾句,期間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往俞平臉上看,俞平盡記在眼裡。
然而麻霆君來到俞平身旁時照舊春風滿面,叫俞平見着了一個字吐不出來。兩人一個傻笑,一個心虛,面對面許久,俞平才問他:“剛才那人和你說了什麼?”
“他說你心思不純,叫我多提防你一些。”麻霆倚仗自己高過俞平,在他頭上摸了摸,道,“放心,什麼人好,什麼人壞,你五爺心中自有定數。”
“銀行談的怎麼樣?”
“放心,我是五爺,不會有錯的。”
世上當真是什麼人都要有一些,平心而論,俞平也不願見到所有人都與自己一模一樣;又看麻霆君笑容燦爛,心裡酸楚着卻有暖流上湧,乖順跟在他身後出了門。門框帶動懸挂的風鈴叮當碰撞。
職員從位置上起身,來到大漢身邊,一同靠在門口玻璃窗,朝他們背影評頭論足:
“這兩人真奇怪,論相處模式,誰是主子,誰是下人,我真是分不清楚。要說是養金絲雀也太磕碜了,哪有這麼寒酸的金絲雀?”
大漢冷哼道:“你不看他長什麼樣,這張臉賣不賤!方才我試探他底細,隻覺得他很是陰險,我都有些慌他,沒你想得這麼簡單。”
職員嗅出氣氛緊張,道:“要向二爺彙報嗎?”
大漢最後目送他們一陣,悻悻回了頭:“癡傻的少爺常有,對他情深也難免。畢竟是人家家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算了,閑事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