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霆君不自然挑了眉,沒說什麼,繼續與俞平散步。出了餐廳還是傍晚,江邊時不時見到白鳥撲扇翅膀掠過,等白鳥的羽翼染上橘黃,夜升起來了。堤岸上隔幾步豎一盞路燈。
不想麻霆君沉醉在夜色,俞平靠在他身上,道:“五爺還想和我走到什麼時候?”
麻霆君醒悟過來,道:“我的車停在法餐廳邊上,不如你在原地等着我,我把車開過來。”
俞平還真老實坐在長椅上。
少時有報童看他落單,挨了過來:“先生,買一份報紙!”
報童便是急于賣掉最後一張報,慌不擇路了,俞平看着就是身無分文的,居然也能被盯上。他朝報童一攤手,報童卻道:“不要緊的,你先拿一份看着。一會你家少爺來了,能幫我讨點小費就好了。”
俞平道:“你怎麼知道?”
報童笑道:“先生,我在西餐社門口就看見你了!”
俞平躲不過,隻好道:“還剩下什麼報紙?”
報童把斜挎包提在身前,翻找起來,正規一些的報紙早賣光了,唯獨剩三份得鵲報。得鵲報師從香島小報,内容以樞城不堪入目的娛樂新聞為主。
俞平真在香島住過,對香島小報從來沒留下什麼好印象;此時也是無聊,好奇一眼,頭版标題是“談行一步難行,剪彩告病缺席。”;這人晚上分明來買法餐吃,叫俞平表情更加難看起來。
報童看他不樂意,又道:“我這裡存着幾張得鵲報今年開年的報紙,價格稍微貴一些,内容保證有趣。”
可惜遲遲不見麻霆君開車來,俞平心裡一萬個不想相信,隻能與他消磨時間。報童把開年報攤開與他:
“樞城美人榜單年終排名……第一位,談憑玉。”
短短幾行字看得俞平黑了臉,道:“誰排的榜,這麼無趣?”
報童嚴肅道:“這張榜确實弄虛作假,據說花錢就能上。但是談家近年多麼低調,必然是不屑一顧的,偏偏讓談憑玉奪了魁,你說他有多美麗?”
俞平道:“談憑玉從未公開露面過,誰知道是不是醜陋無比。報社想讨好也不認清方向。”
報童詭秘笑道:“這你不知道了。”
“我知道。”
“你不知道。”
——談老爺一共有四房姨太太,大太太姓嚴,二太太是個電影明星。三太太和四太太都是樞城有名望家族裡的小姐,談家更上一層後紛紛被送了進去。三太太沒有孩子,四太太最可憐,小兒子沒了後瘋得不輕。
往下原本有五個孩子,死了最小的一個。其餘便是大小姐談皎,二少爺談文翡,三少爺談行一,還有名頭不及談文翡,在談家地位卻是最高的,正是方才提及的四少爺談憑玉。
俞平乏味道:“我都知道。”
報童道:“你不知道!我多向你講一些,否則你家少爺來了,我沒資本問他讨小費。”
——據說是因為小兒子當街被人一槍斃命,談憑玉不比他大幾個月,更是被嚴格保護起來,自小到大一次沒有公開露面過,很是神秘。
還說遭遇襲擊的那天他也被四太太抱在手裡,被子彈打爛了臉,僥幸撿回來一條命,模樣是再也救不回來了。
談憑玉必然是富家少爺之中的富家少爺。同齡人能自由出入各種場合玩耍,他卻要如同怪物一般活着;若是寂寞一些也就罷了,好歹家大業大安慰着他。
可是他近期有件頭等大事等不及。
報童說在這裡故意停了。俞平追問道:“是什麼?”
報童不出聲。
俞平道:“等下我家少爺來了,你要多少錢有多少。”
報童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怕吓到你!”
——他想找個與他情投意合的戀人。
俞平再是黑了臉,道:“八卦報紙盡是空穴來風的八卦消息,有什麼說服力!”
報童竭力否認道:“樞城名媛裡有一位郁小姐,與談家交往甚密。報社主編也是個人物,混迹樞城名媛圈,有時候能在牌桌上遇見她,一來二去相熟起來了。”
又道:“看你是跟少爺的,多和你說一些也不妨。聽說郁小姐好不容易為談憑玉物色一位如意郎君,可惜人家沒這個福氣,至今下落不明。”
俞平沉默許久,道:“你知道什麼關于那位如意郎君的?”
“他已經被談憑玉預定掉了,你不好幹預!”
“我看看是不是我家少爺。”
報童笑得仿佛心知肚明,道:“肯定不是!是給四爺物色人選,哪能找個不清白之身?不過郁小姐沒講太多,隻知道他不是樞城人……單憑這一點,我看也沒多如意。”
其餘關于談憑玉的八卦講不出來了,報童不甘沉默,見俞平對報紙有興趣,又提了些美人榜單亞軍季軍之流的風流轶事;忽然指着不遠處的車燈,問道:“那是你家少爺的車嗎?”
俞平擡頭即看見麻霆君大步流星而來,深色衣着,顯得五官愈發出彩。報童閉了嘴,問麻霆君讨小費;麻霆君當真慷慨,皮夾裡的零錢都給了他。
報童歡悅地數過錢,鞠躬不止,道:“謝謝兩位先生,兩位是我見過最般配的戀人了!料是談四爺都享不了如此美妙時光!”
麻霆君驚慌失措道:“什麼戀人?我們是朋友。”
報童更是不放過他:“先生,友誼無價!”
俞平心虛朝麻霆君一笑,然則麻霆君比他更加心虛,請俞平上車時始終撇着頭。俞平正要一腳跨上,麻霆君伸手攔在前面,道:“你忘記一件事情了。”
俞平攏共三件行李,西藥丢在後座,奶油蛋糕必然是安穩落在後備箱裡,花束斜斜靠在座位上。他心裡嫌麻霆君莫名其妙,自己卻無論如何想不出來了,好不容易道:“單據沒拿?”
“不是。”
“報紙?”
“不是。”
“《胡桃夾子》?”
“就知道你對那裡的音樂念念不忘,我們隻能下次再去了。”
俞平猜一個一個不準,沒心思與他費勁,道:“究竟是什麼?”
麻霆君笑道:“生日快樂!”
入夜後前來瑞奏江畔散步的人更多,川流自轎車兩邊而過。麻霆君替俞平關上車門後,繞去另一側車門。
俞平手中捧着的洋桔梗,馥郁之中格外夾雜些苦味,耳畔所環繞的人聲嘈雜隻進不出;在耳朵拉響的警報裡,他聽見身體埋下禍患的聲音:他的心頭怦怦亂跳,很長一段時間才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