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平笑道:“這倒是不用你告訴我。”
閣樓堪稱家徒四壁。俞平返回樓下,去天井雜物堆,好不容易摸了一個深口瓶出來,水打得半滿,上樓插花。
油燈必是奢侈地點上了,又借燈火掐去底下的葉片,小丘般堆在桌上。
洋桔梗花瓣染着夜的色彩,俞平逼迫自己凝神許久,心中才死裡逃生,所幸他看的盡是花,不是麻霆君。不去想麻霆君,夜便分外安甯。
天窗蒙一層灰,糊得夜色不明,月像是夜空中燙出的一個煙孔。若是衣服上有煙孔,能送來布店修補;心上缺了一個孔,倒隻能望着月光失神——還是不要去想念他!俞平熄了燈,立刻上床歇息。
天亮時俞平迷迷糊糊做噩夢,正孤苦伶仃站在甲闆上,輪船立刻被蘭香的尖叫刺破了。
睜眼時仍混沌,迷迷糊糊走下樓,發覺詹老闆與何氏面色凝重在店裡,以為是昨晚的不辭而别惹了他們不高興。
才看見桌上有封書信。
“我這裡一切都好,下個月就能回家了。爹娘多保重,小妹多讀書。詹蘭竹緻上。”
蘭香把信紙翻來覆去看一遍,找不出第二行話。不滿道:“都說哥哥讀書好,有什麼用?關鍵時候一個字都多不了,還不如我。”
天亮前店裡來了幾個蓬頭垢面的年輕人,因由布店沒上鎖,徑自進來了。詹老闆和何氏起床早,見到他們吓一跳;那幾人才表明來意,原來是鄰鎮的人,數月前同詹蘭竹一起出發茶山。
鄰鎮的茶園在茶山東,麻家的茶園在茶山西,采茶期間他們與詹蘭竹聚會過幾次;無奈今年茶山泥石流格外多,不說茶園損失慘重,險些危害性命。
他們打退堂鼓,走前去茶山西探望詹蘭竹,詹蘭竹畢竟承麻霆君的情,不想違約,唯獨留了封書信,拜托他們帶回。
據說詹蘭竹是個本分孩子,倘使他真不講誠信,卷款逃跑,哪會多此一舉寫家書?幾個年輕人為詹蘭竹好話說盡,吃過何氏的麥餅,匆匆告别回家。
見到俞平下來,何氏忙道:“俞平,我們今天一起去一趟麻公館,把蘭竹的事情和他們說清楚。”
詹老闆道:“能和他們說什麼?一封書信,幾句别人嘴裡的話。沒作用的。”
何氏坐在一旁,歎氣道:“蘭竹還不回來,他們面上不為難我們,心裡不知道怎麼想的。我是不想他們誤解蘭竹,蘭竹是多麼好的孩子!”
蘭香道:“爹,娘,我字帖寫得不好看,先生卻說用功了就行。蘭竹哥沒有确切的消息,隻有書信,我想還是去和五爺講一聲,讓他知道我們的心意。”
料想無用功總比無用好,詹老闆與何氏讨論幾句,應允下來。
蘭香便把俞平推了出來,道:“叫俞平去就行了,俞平一定能讨五爺歡心!”
*
麻霆君卧室裝過電話,清早便鈴響不止。
前幾個被他深睡眠僥幸逃脫了,方才那個害得他睜開眼睛,卻掙紮在床上起不來,好不容易熬過最艱難的時刻,剛要伸出手,不想電話挂斷了;
麻霆君再欲沉沉睡去,偏偏電話又響起來,使勁拉來聽筒一聽,傳出顔青的嗓音。
“霆君!霆君!”
是顔青打來的電話,能夠接聽就不錯了,管什麼禮節;麻霆君枕着聽筒近乎昏倒,顔青也是真懂他,大聲道:“你清醒一些,有要緊事!”
顔青能有什麼要緊事!麻霆君緊縮眼睛,眯了一陣,才道:“你要和談文翡去意大利了?”
顔青道:“是談文翡的事情,可他要來找你!”
“我也要去意大利?”
“意什麼!你是不是還睡着?你别在床上躺了,快站起來!”
遭他一頓吼,麻霆君清醒不少,道:“說好茶葉的事情已經解決,他反悔了?”
“談憑玉失蹤以後,他姐姐查了他香島的郵箱。新寄過去的隻有一封信件,正是郁蕙心寄給他的。郁蕙心是談文翡前任未婚妻,和談憑玉關系一直不錯。”
顔青道,“談憑玉都下落不明了,當然是找到他要緊,他們把信拆開了。朋友之間多說些閑話也正常,可是裡面有一張你的照片!他們要來查你了!”
麻霆君被他說得真清醒過來,道:“我的照片?”
顔青道:“就是你的照片!你被照相館請作好幾次模特,她要你照片多麼方便,你别說你不記得!”
麻霆君冤屈道:“我哪裡惹過他們!”
顔青道:“很早以前我們一起上貨輪,不小心把談憑玉的車劃了,我叫你一起和我逃跑,你不肯——他打了你一頓不解氣,沒想到還懷恨在心。”
麻霆君道:“郁蕙心頂多是出名,應當沒什麼手段。他要是恨我,怎麼會叫郁蕙心來找我?”
“我哪知道!我早上去找蕙心打牌,沒想到她着急出門,正是為這事而來。估計現在已經快到鹭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