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道:“有人示好不是挺正常的……”
他正要把談四爺重新搬出來,幕後繞出了個黑衣,掀簾子探進腦袋。
“先生,您後面有什麼安排?”黑衣笑着,熱情道,“台上那位,我們班子的頭牌,想請您共度晚餐。”
“他沒空!”俞平搶先道。
黑衣掃他們一眼,雙手合十,說了些道歉的話語,眼裡應當是可惜,俞平隻覺得他在嘲笑自己。總是要叫四爺來把麻霆君搶走,如法炮制,真來了一個戲子,沒想到是這般心急如焚。
“嗳,怎麼了?”麻霆君微微動臂彎,戳着他。
他道:“你少管我。”
醋吃在戲子身上,也沒什麼太大的出息了。戲子在他們這裡算不上完整的人,隻是公園噴泉上的雕塑,常去公園踏青時都要摸上一摸,搬回家又嫌笨重;話又說回來,他是談憑玉,“俞平”真是個幌子,他肆意妄為慣了,嫌少記得本分。
俞平當是籠中鳥,金絲雀,與那戲子同在下九流,别無二差——可談憑玉不是如此?談憑玉的誕生是重磅砝碼,起初壓在他姐姐的對面。算他實在沒本事,由談皎支着名頭行事,他比鳥都不如,不過是釘在屏風上的金絲線,勉強混了個四爺的名頭,叫旁人豔羨。不比戲子和他捏造出的俞平,至少光明磊落,敢愛敢恨。
麻霆君看他不自在,抽手把他抱在懷裡,另一隻手來尋他的手腕,順着與他十指相扣,又是低着頭看他,眼神藏在一排睫毛下,顯得十分寵溺。卷起袖管,小臂橫在他眼前,嘴裡哄着:
“平兒,好平兒,都是我壞,依你打過出氣。”
面前兩爐火焰熊熊燒着,蔓延至俞平身上,燒至寸草不生。他方寸大亂,掐自己半晌,才發覺掐的是麻霆君的手。麻霆君身上的負擔倒反放下了,扮得更加溫柔。
他将錯就錯地兇道:“幹什麼?我是你的人麼。”
麻霆君道:“要是你願意——我始終是願意的。”
他道:“少來這套。”
第一出戲唱過,休息時間搶花籃,台上角兒挎一隻寬大竹籃,裡頭插着各色鮮花,打台步在舞台邊沿,唱幾句抛一支下台。接到的人運氣好,被黑衣聚在一起,預備最後搶那隻大花籃。
麻霆君瞧上一眼,立刻想讨俞平的歡心,轉移着他的注意力,道:“喜歡嗎?我替你去搶過來,就算秋棠問我要,我也不分給她。”
“不準去。”他低聲道。看麻霆君委屈盡然,幹脆把他拉至身邊,又道,“好好坐着。”
“咦,我記得你喜歡花?”
“就不準,就不準!”
他就是在報複,手法太拙劣,立刻被麻霆君識破了。麻霆君有些氣餒,總歸是樂意遭他撒潑,憐惜着摟住他,道:“好,不準。我不去了。”
簾幕上小圓珠子上蹿下跳,台上更加熱鬧,看得人心惶惶。俞平想起他參加過的西式婚禮,也是一群人喝得醉醺醺,不忘讨彩頭,搶新娘子手裡的捧花。
那時候他與談皎一起藏在角落,抱緊肩膀,躲避大人的腳步。他受寵慣了,也想姐姐包庇他,故意道:“阿姐以後結婚了,會把捧花送給我嗎?”
“我應該不會結婚。”
談皎面色慘淡,襯得眼珠漆黑,朝他微微一笑,“我不會幸福的。”
說這話時沒什麼意識,他木木地道:“霆君……”
麻霆君應了聲,歪着頭,與他靠在一起。
步入他這般境地,早不用計較金錢與名利,來往許多人求他的垂憐,卻都邁不過他的坎。
對過往四爺的生活而言,快樂與真實尤為奢侈。他所求之不得的一切,唯獨麻霆君兩樣都獻上了,并且無所保留。盡管他不願意承認,他是愛着麻霆君的,其中貫穿的仿佛是個通順的邏輯,細想卻不盡然。他隻是懦弱得昏頭了,什麼都不管不顧,隻想永遠有人做靠山。
先前享受許久麻霆君的愛意,真正有人來搶奪了才知道酸楚。虧是麻霆君一直對他好,才叫他繼續蔓延着膽小鬼的壞毛病。一想起方才,又是慌得厲害,懊悔不已:這一切都太遲了,算不出自己有這番糾結,早知道最初上貨輪,便不肯把麻霆君放跑,卻是心驚肉跳起來——他愛麻霆君有這麼早?
麻霆君在看他。台上吵得熱鬧,麻霆君隻看他。見他也回過頭看自己,麻霆君情不自禁,環抱着他緊了緊,露出一個微笑。
他還是不是四爺?也想不通了。什麼都是假的,唯獨他想依靠麻霆君是真的,早抵擋不住,勉強熬至這一刻前,俞平捏準麻霆君的下巴,湊上去給了他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