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愛得太熱烈,麻霆君真當自己十拿九穩,沒想過他會拒絕。猶豫片刻,道:“是我哪裡做得不夠好?……我确實是初吻,太生疏,但我可以學。”
“不是的。”俞平輕輕道,“你非要問的話,‘我不想這樣’,算是一個理由。”
麻霆君忙道:“你既然不想這樣,為什麼……”
幸而當初身份選得好,現在怎麼說都不要緊。俞平不等他說完,打斷道:“我習慣了。”
路況不算太明朗,麻霆君不肯氣餒,盡力抽空試探他幾眼,小心翼翼地道:“是不是我不答應貼給四爺,你才不肯答應我的。”
俞平嫌他太荒唐,道:“我要是說‘是’,你要去找他嗎?”
卻真沒等來麻霆君答複,吓他一跳,又道:“真給我考慮上了?”
麻霆君悶悶不樂道:“沒有考慮。我有點難過,不知道說什麼。”
“被拒絕哪有不難過的,你也是過得太順,習慣就好了。”
“那,你還和我一起吃飯嗎?”
“回鹭鎮也可以。”
麻霆君調了座位,收束得更狹窄。
欺負麻霆君是錦上添花的美差,此般落井下石,俞平心裡更不好受,當即想要反悔,卻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撇過頭去看街景。樞城不過聖誕節,何況才是平安夜。今天天陰,沒有天色可言,灰蒙蒙罩了一片。
聽清邊上抽噎一聲,俞平立刻轉頭去看他。麻霆君的眼眶紅得太明顯,又是緊緊抿着嘴。
“對不住,實在是對不住。我沒精力開車回去,要先在友好飯店歇息一夜,明天才能趕路。”
憋着倒也還好,眼淚往心裡流就是了。麻霆君一開口,所有情緒都爆發出來,難免有些哽咽,說幾個字停一陣,“你要是介意,我雇人送你回去。”
俞平淡淡道:“多歇一晚沒什麼大不了的,别折騰了。”
友好飯店是中外合資,又因為是中外合資才作友好。大堂裡設了棵聖誕樹,綴着些小禮物盒子,裡頭包的大概是石頭,不比香島家裡的氣派,針葉上塵埃也沒擦掉。
休息區比戲園子更熱鬧,俞平不想和他們擠,跟在麻霆君身邊。
前台人員撥弄一陣,面帶歉意,道:“先生,我們隻有一間房。”
麻霆君愣了愣,看過俞平躲閃眼色,道:“我訂的是兩間。”
“是的,先生,您訂的其中有一間停電,今天隻剩一間房了。我們會連同賠償金一起返還給您。”
最後剩下一間套房,隻支一張大床,暧昧得不合時宜。俞平先占了窗邊的單人沙發椅,随手抄邊上的外文書籍翻看,故意幹坐着,不肯去吃晚飯。麻霆君想避嫌,撥電話給他叫餐,侍者推餐車來,才獨自出了門。
留下俞平在房間,總算上了發條似的,慢慢做一些事。修了鮮花,再管自己吃飯洗漱,借床頭燈繼續看書。葡萄牙語,他早忘光了,反過來有英文注釋版,照樣讀不懂。
熬至午夜,麻霆君回來,俞平放下書,發覺他手上新抱了床被子。
他不自然笑了笑,解釋道:“你管自己休息,我睡沙發。”
俞平不由得挑了眉毛。目光打回自書頁,到底是什麼都沒看進去,再随便翻了頁,裝着漫不經心,道:“沙發這麼小,你這麼大,躺不下的。”
麻霆君手上動作一停,跨到沙發旁比了比,真是他說得準。繼而收拾起床邊的空地,把拖鞋和行李往邊上挪了挪。
俞平瞥一眼,沒想過他锲而不舍,又翻一頁,道:“你睡我邊上好了,地上這麼髒,還冷。”
麻霆君逞強道:“你不用擔心我。”
俞平道:“你是信不過我,還是信不過你自己?”
麻霆君才讪讪疊了被子,安置在沙發,另把枕頭交給俞平靠在身後,站在床邊不知所措一陣。俞平交了書,他替俞平熄了燈,掖好被角,才進盥洗間洗漱。
此般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俞平數自己眨了幾次眼,終于盼來麻霆君鑽在床的另一頭。
他道:“晚安。”
麻霆君也含糊地道:“晚安。”
這被褥太硬,一點點動靜都相伴一陣摩挲聲。麻霆君那裡一陣排山倒海,好不容易才平息,他微微側頭,看出麻霆君是背着他睡的,肩膀寬闊過了頭,頂上棉被隆起得像是座小丘,海中浮島般孤零零躺在床上。
今天既是平安夜又是生日,好像都沒什麼實感。
十九歲給自己的禮物,竟是拒絕了麻霆君——俞平當然愛麻霆君,究竟又做了些什麼?心裡思來想去,不免泛一陣悲哀。
想來他沒有誤入歧途,依舊是談憑玉,悲哀卻也空落落的,自腳心刺進他的身體。他往棉被裡蜷,悲哀消不去,穿在骨髓裡。
麻霆君便往底下踢了一腳,使他那頭的被子徹底蓋到底。又輕輕往回扯了扯,不見棉被動彈,明白他被裹得嚴實,再繼續裝死。
窗簾沒拉全,窄窄透一線天,外頭是亮着的,洩進一方地毯。天使若是降臨,必然是靠這一束光了。面對這道階梯,也不知道麻霆君怎麼睡得熟。
不能就這麼算了!俞平忽然湧上一股熱血。
他從小被人照顧慣了,沒什麼大男子主義。難得叛逆一場,更是亢奮。壽星有被容許犯錯的權力,又逢佳節,所以隻在此時,太陽還未升起,擁抱、親吻,準許他愛麻霆君——一切都是被允許的。
計劃瓜熟蒂落地比他預想中更快,多少有些玩弄麻霆君于股掌之間的愧疚。
難道麻霆君會不樂意?一想如此,俞平按捺不住,語氣輕松不少,道:“嗳,你想不想知道?其實今天才是我的生日。”
麻霆君的背影甚是安詳,其上的棉被随呼吸起伏有緻,不知道睡沒睡熟。他猜沒有,悄悄靠過去,貼上麻霆君的後背,道:
“霆君,我想你抱着我。”
麻霆君周身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