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就那樣站在廢鐵堆旁,手裡拎着一個塑料袋,臉上的灰塵依然沒有擦幹淨。他擡起頭的動作很慢,目光在她臉上停了一秒,沒有說話。
風吹起男孩額前的碎發,阮雲琛愣在了那裡,疲憊像一層厚厚的霧壓在她的肩膀上。喉嚨裡像是卡着什麼東西,終于讓她的意識在短短一瞬間完全清醒過來。
他為什麼在這裡?
他為什麼還在這裡?
她的手手垂在身側,攥緊了又松,松了又緊,阮雲琛低下頭,目光落在他手裡的塑料袋上——紗布、酒精,還有幾塊折得方方正正的紗片,全是簡單的急救用品。
“你……”阮雲琛想開口,卻沒能發出聲音。她的聲音低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但話隻說了一個字,就再也接不上來。
男孩沒有說話,隻是把塑料袋拎起來了一點點。他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可能是凍的,也可能是因為緊張。
阮雲琛低着頭,目光落在男孩手中的塑料袋上。紗布和酒精的白色包裝像是某種突兀的安靜,與她腦海裡翻騰的混亂格格不入。
“為什麼?”她心裡閃過這個問題,卻很快被另一道更深的聲音壓了下去。
為什麼他會在這裡等她?
為什麼他又會幫她?
先是給她送了紗布酒精,再是去地下拳場看了比賽,接着是假裝警察來了助她脫困,再是在這兒等她——
等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她,拿着那不算便宜的酒精,和幹淨的紗布。
男孩的目光不帶任何逼迫,甚至沒有多餘的情緒,但正是這種平靜,像一根細長的針,輕而易舉地刺穿了她心裡那層防備的殼。
疼痛和疲憊已經把她逼到絕境,而這種沒有理由的善意讓她感覺更加無措。
他在這裡等了多久?
阮雲琛的目光落在男孩的臉上,那張還帶着灰塵的臉顯得幹淨又倔強,像是從廢鐵堆裡生出的意外——沒有刻意的柔軟,卻比廢鐵更難打磨。
她的腦子混亂得像是漏了風,所有的思緒都亂成了破碎的片段,每一個問題都沒有答案,卻又像無聲的尖刺紮進她的胸口。
——他在等我……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随之而來的不是溫暖,而是更深的惶恐。
阮雲琛的手指下意識地攥緊,指甲幾乎要刺破掌心。她明明清楚自己需要幫助,可她不能,也不敢接受。
過去的經曆教會了她,别人的好意總是帶着條件的,無論表面看上去多麼幹淨。
可她......
對,她得拒絕。
她得拒絕才是。
阮雲琛擡起頭,喉嚨動了一下,話卻沒有說出口。
她的肩膀隐隐發抖,傷口的疼痛像是一把鈍刀,攪碎了她最後的抵抗。心裡有個聲音在喊着:“不能信,不能依賴。”
“我……”她終于開口,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不用了。”
話剛出口,她就後悔了。
那個字聽起來輕飄飄的,卻帶着一種無法挽回的固執。她低下頭,不再去看男孩的臉。肩膀的疼痛讓她不得不微微傾斜着身體,那動作看起來更像是她在妥協。
男孩沒有開口,隻是站在那裡,也沒走,也沒前進。
他隻是舉着那隻裝滿了處理傷口的藥物的塑料袋,什麼也沒說。
阮雲琛緩了緩,最終才慢慢擡頭。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塑料袋上,又是紗布、酒精,還有他手指上那抹掩不住的細微顫抖。
阮雲琛忽地發現,自己已經幾乎沒有力氣去堅持這個“不能”。
她快站不穩了。
失血、困頓、疼痛、身體的麻木、冷。
緊繃了三天三夜的神經在将錢交托給診所的那一瞬間起,就驟然松了開來。
破碎的身體一旦松開了那根吊着一口氣的線,便很難再次組合起來。
好疼,好累,好疼......
傷口,好疼。
渾身都疼。
阮雲琛感到一種巨大的空虛在她胸腔中膨脹。她低着頭,肩膀的疼痛像是刀子,在她每一次呼吸之間緩緩地割裂開來。
她的指尖早已失去了知覺,冷風帶來的刺痛感變得遙遠,就像被隔着一層薄霧。
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可是現在,她卻找不到那根撐住自己的理由了。
錢已經交出去了,淼淼的轉院手續也辦完了。她最重要的任務已經完成,可是為什麼,她反而覺得身體裡空了一塊?
一步一步走到這裡,她像一隻沿着細繩攀爬的蟲子,爬過懸崖,終于落在了安全地帶,可她的四肢還在顫抖,像是害怕那個已經消失的深淵。
沒人會拉她一把,她從來都知道。她一路過來,靠的隻有自己,可是這次,為什麼會覺得,好像連“靠自己”這件事都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