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雲琛以為自己讨厭他,甚至恨他,但又不得不承認,是他教會了她如何生存,如何用冰冷的理性去替代不必要的恐懼。
她很早就明白,這世上沒人會無緣無故地給你活下去的機會,而宋祈願意用她當做一顆棋子,已經是莫大的恩賜。
可現在,這顆棋子終于走出了他的棋盤。
阮雲琛閉了閉眼,掌心壓在桌面上。
這一切都結束了,她一次次在心裡對自己說。
“我還以為,”宋祈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帶着些許嘶啞,卻依舊帶着那種不緊不慢的節奏,“你再也不想見我了。”
阮雲琛在椅子上坐下,擡眼看他,神色平靜,語氣淡然:“我隻是來看看你。”
宋祈嗤笑了一聲,手指停下了敲擊,目光慢條斯理地掃過她的臉,像是在審視,又像是在回味什麼。隔着玻璃,阮雲琛的身影顯得修長筆直,警服的線條将她勾勒得嚴肅而鋒利。
“看看我?”他的聲音拖得很長,帶着點譏諷的意味,“看看我現在這個樣子,開心了?”
阮雲琛沒有接話,隻是沉默地看着他。她的眼神沒有鋒芒,也沒有憐憫,像是一面無波無瀾的湖水。
“擺脫我了,這樣是不是很開心?”宋祈的話更尖銳了一些,像是用舌尖沾了毒的刀子。
她輕輕垂下眼簾,目光落在桌面上,語氣依舊平靜:“擺脫你?也許吧。但更多的,是看清了你。”
短短一句話,卻像一記重拳,宋祈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他緩緩靠回椅背,嘴角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看清我什麼?看清我救了你?看清我幫你撐下來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冷,語氣像裹着冰碴:“要不是我,你和那兩個拖油瓶早就死在街頭了。”
空氣中像是有一瞬的凝滞。
阮雲琛沒有反駁,甚至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波動。她隻是擡眼看他,眼神依舊平靜,卻帶着一種說不清的力量:“你确實救了我們,但你也毀了很多人。”
宋祈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目光變得鋒利:“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弱肉強食。沒有我,還有别人。你以為你一個人能改變什麼?”
阮雲琛的手指輕輕扣着桌沿,像是在壓住某種情緒。她的聲音很低,卻帶着一種近乎固執的堅定:“也許我什麼都改變不了,但我至少想試試。”
這句話像是一把釘子,釘在了他們之間的空氣裡。
宋祈盯着她,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熟悉卻陌生的東西。他沉默了很久,忽然輕聲笑了出來,聲音低低的,像是帶着某種說不清的嘲諷和無奈:“你現在這樣,像極了一個警察。”
阮雲琛笑了。
這是她第一次在宋祈面前笑,也是她第一次這樣笑着。
不帶防備,也沒有試探,甚至沒有過去那些壓抑着情緒的小心翼翼。
這是一種了然于心的平靜,像是一場漫長的風暴終于平息後,她站在破碎的雲層下,第一次感受到了陽光的溫度。
宋祈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細細打量她,眼底的情緒複雜得難以捉摸——是審視,是嘲諷,還是某種帶着自嘲的欣慰?誰也無法分辨清楚。
阮雲琛長長地舒了口氣,聲音冷靜卻不失溫度:“我是警察。”
她轉身離開,背影筆直而幹淨。
厚重的鐵門再次“哐”地一聲關上,将她隔絕在了外面。
監室的光影變得更加暗淡,宋祈靠在椅背上,盯着那扇鐵門許久,嘴角的笑意一點點消散。他閉上眼睛,像是在想什麼,又像是在掩飾什麼。
這場探監沒有任何結局,卻像是一場遲到的告别。
從此,過去的一切都被留在了厚重的鐵門後面。
阮雲琛站在走廊裡,耳邊回蕩着腳步聲,像是一種節奏緩慢的告别曲。
她曾無數次問過自己,自己到底走的是什麼樣的路——是一條不歸路嗎?是一條在過去與現在之間來回拉扯的泥濘小徑嗎?
她沒有答案。
但她知道的是,這條路她一點都不後悔。
她從深淵中走出來,帶着傷痕,也帶着頑強的意志。她用盡一切力量為自己開辟了一條向上的道路,即便它布滿荊棘,卻也有陽光灑下的時刻。
她活了下來,這已經是最珍貴的事情了。她活了下來,保護了阮淼淼,也找到了阮秋。她活了下來,成為了警察,成為了她小時候最渴望的那個能伸出手拉她一把的人。
現在,她終于可以回答那個困擾她多年的問題了。
她的路,從來不是别人的路,也從來不是命運安排的路。這條路,是她自己一步一步趟出來的,血肉築成的,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理解和堅持。
她将過去的一切留在了鐵門後面,那些疼痛和絕望,以及那一絲曾經的眷戀。
監獄門外,停着一輛黑車。
車身的漆面在陽光下映出幽暗的光澤,像是一片靜默的影子橫在路邊。窗戶緩緩降下,露出駕駛座上的人——阮秋。
他單手搭在方向盤上,側過頭看向她,嘴角揚起一個輕松的弧度:“回家?”
阮雲琛站在台階上,沒有急着回答。風拂過她的側臉,帶起幾縷被陽光照得微微發亮的發絲。她的目光落在車上,卻沒有任何波動,像是在看一個早已熟悉到刻進骨子裡的存在。
“嗯,”她輕聲道,邁步下了台階,拉開車門,“回家。”
車子平穩地啟動,輪胎碾過路面的細碎聲響漸漸與陽光中的風聲融為一體。車内沒有開音樂,隻有前擋風玻璃上投射下來的陽光,溫暖而明亮。
阮雲琛靠在椅背上,目光微垂,似乎在思考着什麼。過了一會兒,她忽然開口:“得想想怎麼跟淼淼和廖叔交代。”
阮秋偏頭看了她一眼,眸色裡帶着淡淡的笑意。他沒有說話,隻是嘴角揚得更高了一些。
車子漸漸駛向遠方,像是一條緩緩展開的路,無邊無際。
天氣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