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許樂程直接強硬的态度使得平日總被人捧着的傅斯言有了不悅。
他眸光沉沉地看着許樂程,森然視線落在許樂程眉眼之間,似乎隐然含着幾分鋒利的枝蔓。
許樂程迎視着傅斯言,氣勢不弱,但仍然有種那枝蔓上的小小尖刺,緩慢在他眉眼間擦過蔓生出的觸感。
傅斯言側過臉,收回視線,冷然道:“下次我會提前和你預約時間。”
停了停,他又說:“小禮貌,你還有其他的要求嗎?”
許樂程皺了皺眉。
這傅斯言,看着什麼都不放在眼裡,原來私下也還是會陰陽怪氣若無其事地嘲諷人啊。
但有什麼好諷刺的?
傅斯言媽媽說今天要去的那家高定店他知道位置,距離學校車程二十分鐘左右。因此他雖然因為抗拒傅斯言的“通知”而刻意晚到了十分鐘,但他坐在長椅上就用手機看過路況,确定他們并不會遲到的。
隻是把傅斯言在車上借視頻會而刻意冷置他的這十幾分鐘加進去,遲到與否,就不好判斷了。
“有要求的時候我會直說。至于現在,時間觀念極強的大總裁,”許樂程把“大總裁”咬得很重,“走吧。”
司機聽着後座的對話,雖然肩膀動了動,卻沒有馬上開車,而是在後視鏡裡看向傅斯言。
傅斯言說了聲“開車”。
車子平穩地起步,向既定的目的地駛去。
許樂程預估的時間很準,二十分鐘後,車子停在了高定店的門口。
下月初,他必須陪同傅斯言出席傅斯言表叔的五十歲壽宴。
這也是他作為傅斯言的“配偶”在傅家的第一次露面,傅斯言的媽媽雖然安撫他說就是吃個飯,讓他自自在在的,但也還是認真張羅着提前半月準備起他和傅斯言屆時出席的着裝來。
同寝室的陸朝軒家裡挺富貴的,也曾來這家高定店定過成年禮的禮服,陸朝軒說這家店的主設計師和制衣師都在巴黎,訂單排到了三年後,陸朝軒的父親找了朋友才讓陸朝軒在等了九個月量了身,又等了四個月才第一次試衣,曆時兩年,那套禮服才完成。陸朝軒很是寶貝那套禮服,說下一次穿,必須是畢業典禮時了。
照理說,半個月後就要穿的禮服到這家來量身定做,不太合理。
但這個“照理說”,在傅氏而言,顯然是可以被調整到符合他們需要的時間内完成的小事而已。
也難怪他叔叔和堂弟怎麼都要搭上傅家。
司機下車給傅斯言打開車門,傅斯言邁開長腿下了車。店裡的經理早已候在了門口,在他們下車的第一時間疾步迎了上來。
許樂程也打開自己那側車門下了車,看着經理有些緊張的模樣,他對于自己引起的遲到有些歉意,開口向迎過來的經理道:“抱歉,遲到了。”
經理笑道:“傅總把傅太太定的四點半改成四點五十了,并沒有遲,許先生太客氣了。”
傅斯言改了時間?
許樂程心裡一怔,下意識按亮手機看了眼時間。
明晃晃的16:50落進他眼裡,亮着的邊緣仿佛帶着些刺。
許樂程把那刺意糅進自己的視線,射向傅斯言。
看着許樂程有些忿忿有些不甘又帶着幾分挑釁、似乎還藏着幾分委屈瞪着自己的樣子,傅斯言的唇尾輕輕動了動,似乎是要綻開點笑意的模樣,但在對上許樂程的視線時又瞬息收斂,回給許樂程的還是一如既往的凝肅表情:“我一小時後有約,抓緊時間。”
傅媽媽之前在電話裡為傅斯言粉飾的“阿言可上心了,上午才從歐洲回來下午就趕着來試衣,就怕預留的時間不夠,要是你不滿意,可不能讓你委屈了”,讓許樂程又忍不住在心裡嗤笑——
他傅斯言趕着試衣,隻是不想被這種小事影響他大總裁的工作進度,才不是怕許樂程不滿意衣服而沒時間修改委屈了呢。
但傅媽媽這麼說,完全是出于希望他們相處融洽的好心,許樂程自然也能理解。
在見到傅斯言的媽媽前,對這樁婚事心懷絕對抵觸的許樂程真沒想到早年喪夫,在傅家那種明争暗鬥的環境裡把傅斯言撫養長大、且傅斯言還成了傅家最有可能的新一代掌權人的傅媽媽竟然完全沒有一絲一毫豪門挑剔又尖銳的惡婆婆的模樣,反而溫柔又熱情。
在一點點極慢遞推進傅斯言與許樂程這場聯姻的時間裡,她對許樂程關懷備至、但又很能掌握好尺度,沒有擅自的幹涉和決斷,每一次和她見面說話,感受到的都是無微不至的充分尊重,是許樂程願意依靠的長輩的樣子。
哪像傅斯言,把對許樂程的抗拒和嫌麻煩表現得如此直接。
但也難怪傅斯言。
傅斯言的爺爺和自己爺爺是至交好友,兩位老人家當年好到為還不存在的孫輩定下了約定:有年齡适合彼此也不抗拒的對象,那就應了爺爺們的約定,全了爺爺們的心願,結婚。
聽聞傅爺爺最難的時候,自家爺爺豁出命去幫了一把,因此即使後來傅氏飛黃騰達,而爺爺不願借傅氏的光而發展得相對平緩,但傅爺爺也一直不忘兩家的交情,有孫輩成年便邀約兩家聚一聚,讓小輩們有彼此認識的機會。
傅氏發達後各種親戚都湊了過來,大家族已然成型。而許家隻有許樂程和他堂弟兩個小輩,聚會上除了傅爺爺,誰也沒把和許氏的婚約在實際上當真,這約定也就擱置了。
堂弟許鵬程非常熱衷于與傅氏的句話,許樂程卻心不在此,加上爸媽去世後叔叔許常磊刻意不讓他接觸許氏的一切,因此他也就去過一次。
傅斯言并不在。
若不是爺爺這次昏迷,他和傅斯言大概一輩子也見不到面。
結果爺爺病倒、傅爺爺在從許常磊那兒得知許樂程的取向後,居然去問同樣取向的傅斯言願不願意和許樂程結婚,履行兩家的約定。
傅斯言雖然管理着傅氏國際,但聽聞實際掌控權一直都在傅爺爺手裡,想要得到繼承權,便不能忤逆傅爺爺的決定。許樂程和傅斯言因此糾纏在了一起。
反正傅斯言作為傅家的人,又是繼承傅氏的最可能人選,大概率是不能自由選擇自己喜歡的對象的。
而被叔叔和堂弟敗光家産、爺爺的治療費都差點付不出的許樂程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好在傅斯言對和他結婚也不甚願意,現在這樣真注冊、真協議、假過日子,雙方都各取所需的合同婚姻,已經是兩人的最優解了。
所以這段關系,誰會有什麼真誠的期待呢?恪守不刷存在感給對方添麻煩、不出軌讓對方難堪的道德,在長輩面前彼此相處時表面上拿到合格分,就O了個大K了。
因此傅斯言的冷肅淡漠其實并不讓許樂程覺得有多難受。
執掌傅氏國際那麼大一盤子事業,傅斯言大概率已經成了個人形AI,冷硬、理智、麻木、機械。
這樣的環境這樣的人,許樂程完全可以理解。
可是傅斯言在相處的抗拒感中又偶爾會展露出的帶些幼稚的舉動和情緒,卻讓許樂程有些無所适從了。
比如剛才惡意的拖延時間和讓許樂程以為自己導緻了遲到而産生的抱歉。
如果這就是傅斯言獨有的對他“可上心了”,那他真期待傅斯言别再為他“費心”了。
進了店裡,傅斯言落座後毫不耽擱地對經理道:“開始吧。”
經理向服務生揮了揮手,片刻後,兩個立在浮動滑軌上的人體仿真模特被推到了他們面前。
仿真模特的身高和體型和他們兩人各自對照,身上展示着的藏藍色三件套西裝,不止款式、面料、顔色、暗紋圖樣完全一模一樣,甚至領帶、領帶夾和袖扣也完全一緻,一比一的互為對照。
經理擡手理了理衣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皺,笑着向傅斯言說:“傅總,雖然工期很緊,但品質可是一點都沒打折扣。”
傅斯言沒有馬上表達意見。他看許樂程,淡聲問道:“滿意嗎?”
經理跟着向許樂程詢問:“許先生滿意嗎?”
許樂程細細看了看那兩個仿真模特上的衣服,沒有馬上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