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的陣内,傳來一聲驚呼。
“大和......變小了......不對,是我......變回來了!”
響希看着自己撐在地上的雙手,變回原樣的黑發少年露出了驚喜的笑容。
銀發小少年目光一閃,不留痕迹地打量着響希,他不緊不慢地開口道:“你準備什麼時候起來?”
響希連忙起身:“抱歉......”
然而話音未落,隻見光芒一閃,三頭身的兔耳娃娃趴在大和身上,眼中盡是迷茫。
大和坐起來戳了戳陷入呆滞的響希:“看來是有時效性的,維持你變回去需要的力量恐怕不少。”
響希靠在大和肩上,幽幽道:“所以這幾秒是施舍嗎,太過分了,還不如保持現狀......”
大和扯了扯響希的耳朵:“不如再試試?”
響希點點頭,柔和的光芒再次亮起,屋外的雙生樹繼續伸展着枝芽,隻是這次卻沒有什麼特别的動靜。
冥翁看着沮喪的響希哈哈大笑:“進展不是挺順利的嗎,龍脈可是很久沒這麼活躍了,老頭子我覺得小響希你已經足夠可愛了,嚯嚯嚯~”
響希愈發幽怨地縮成一團,靈婆睨了冥翁一眼,上前安慰道:“你畢竟是屬于未來的靈魂,難免會受到一部分時空限制,我想......”
靈婆斟酌了一下:“大概在這個時間内,恐怕你無法變回原本的樣子。”
響希倒在大和身上,已然安息了。
大和撐住某隻失去希望的兔子,給了添亂的冥翁靈婆一個冷漠的眼神。
冥翁忍了許久,還是沒忍住笑出聲來:“小靈啊,你安慰人的技巧還是這麼爛,幾百年愣是沒有一點長進哈哈哈。”
靈婆拿着木杖給了冥翁一個暴栗,後者叫嚷着“謀殺親夫啦”一類的詞語飛速逃跑。
大和拎着失魂落魄的響希離開了目測要雞飛狗跳的閣樓,絲毫沒有任何要勸架的意思。
月光下,牽着手的兩個身影走在小道上,地獄三頭犬慢悠悠地跟在他們身後。路旁的石燈在甯靜的夜晚悄然亮起,回蕩在耳邊的隻有踏過石闆的腳步聲。
響希微微仰着頭,看向身側那人,鍍上一層朦胧光影的側臉顯得愈發不真實起來。
于是他有些恍惚地開口道:“大和......你要是女孩子的話搞不好會很不妙......”
銀發小少年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揪住了膽敢口出狂言的某隻兔耳娃娃。
他扯着響希的面頰,輕聲說道:“雖然我對你的容忍度不低,甚至有時候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能有這麼寬容,但是......”
大和扯起嘴角,加重了音量:“這可不代表你在我頭上撒野,我還一點都不計較,懂嗎?”
響希打了個激靈,乖覺地點了點頭,并在腦中瘋狂捶打起年幼失智的自己。
他迅速轉移了話題,試圖借此撿回自己聰明的大腦。
“說起來,今天一整天都沒看到呢,大和的雙親,沒有住在一起嗎?”
大和沉默了片刻,沒有立刻回答,隻是牽着響希繼續向前走去。
正當響希以為他不會開口時,略低的聲線緩緩傳來。
“峰津院家分為主宗和旁支,隻有家主和繼承人隸屬于主宗,剩下的全部屬于旁支。我從出生起,就注定是未來的家主,沒有和旁支的人生活在一起的必要。”
響希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這麼說來,繼承人是都從旁支裡面選出來的喽?意外地沒那麼講究家主的血脈之類的啊......不對,等等,難道你從來沒有見過父母嗎?!”
語到最後,響希停下腳步,睜大了雙眼。
“第一個問題,通常情況下,是的。峰津院家,隻認可強者。”
大和看了響希一眼,語氣毫無波瀾地繼續說着:“第二個問題,姑且在資料上見過。”
響希的眉頭皺得死緊:“資料......”
大和歎了口氣,停下來點了點響希的眉間:“聽着,生下我的人隻是在完成各自的任務。不需要同情,更不必為此感到憤怒,峰津院家需要一位強大的家主,于是有了我的降生,僅此......”
響希抱住了大和,或者一頭栽進他懷裡更合适。
“我沒有在憐憫你,隻是或許......我們有那麼一點相似......”
響希擡起頭,笑了笑:“我家的雙親是徹底的精英主義,有是各自領域中的佼佼者,所以他們認為繼承他們所有優點的我,必然是個天才。”
大和垂眸:“機靈勁兒光用在逗人上的天才?”
響希搖了搖頭:“不是哦,雖然我自己這麼說有點怪,不過我确實學什麼都很快,哪怕我根本不感興趣。那個時候,我機械地學習着他們塞給我的一切,完美符合他們對後代的所有要求。”
“像個拼裝的發條玩偶,外表光鮮亮麗,内裡空空蕩蕩......”響希說着,神色染上了幾分晦暗。
大和輕觸近在咫尺的垂耳:“我可從不認為汲取知識是件壞事。”
響希無奈地笑了笑:“畢竟我和你有一點最大的不同。”
“天命、才能、責任,這些也許都是讓你成為‘峰津院大和’的外因,但促使你向前的動力,構成你掌握命運的野望,始終出自本心。真正的‘大和’,在這裡。”
響希指了指大和的胸膛,目光柔和。
大和難得有些愣神,目光透過眼前的兔耳娃娃,注視着他自己都不甚明晰的,這個人眼中的自己。
響希的手指向自己,繼續說道:“但我不是,至少很久以前,身為玩偶的我,沒有所謂的自我。我可以扮演所有人眼中的好孩子、優等生、理想的範本、優秀血脈的延續......卻并不是因為我想這麼做,僅僅隻是無所謂而已。”
“我既不會因為悲傷而哭泣,也不會因為喜悅而歡欣。我不理解一切情感的來源,更不知曉一切情感的歸宿。縱然我能解釋它們的定義,但那隻不過是蒼白又無力的文字翻譯。”
大和捏住響希,左右翻看:“這麼說,你該是個小機器人才對。”
響希拍了拍大和的手,瞪了他一眼:“都說是很久以前了,不過那個時候這麼說确實也沒錯。”
“說起來,大地第一次見到我,還驚叫着‘人偶說話了’這樣的傻話。可能是單細胞的直覺,那家夥一看到我,被吓得都要哭出來了呢。”響希說着,似乎是想到了某個畫面,笑了起來。
大和挑眉:“大地?”
響希笑眯眯地回道:“是我的第一個朋友,也是讓我看見這個世界各種不同色彩的人。明明怕得要死,還是很努力地朝我搭話了,一次兩次,和其他所有人看着我的眼神都不一樣。他看着的,是空白的那個我。”
“他拉着我堆沙子、捉迷藏、讀繪本、拼積木,甚至帶着我翹課,做着那個年齡其他人做的事。仿佛理所當然一樣告訴我沙子堆成城堡很快樂,堆成爛泥怪也很快樂。他會被繪本裡的鬼怪吓到睡不着,會因為不認識字而苦惱,也會因為我的無動于衷而悲傷。”
大和皺眉:“你到底中意這種去幼稚園一抓一大把的小鬼哪點?”
響希哈哈笑了起來:“那可不一樣,大地用他的方式靠近我,我在他身上,看見了我真正憧憬的樣子。”
“于是我爽快地扔掉了我的僞裝,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最渴望逃離、迫不及待飛出窗外的人,一直是我自己。”
響希說着,望向大和的目光熠熠生輝:“所以還是對自己坦率一點更好,大和,其實我一直清楚我來到這裡的原因。這是我的願望,我想要了解你,所有我不知道的你。”
“在未來遇見你是個奇迹,我們本來不該有交集。我甚至荒謬地感謝那場災難,因為它讓我們注定相遇。”
“也許未來我們意見相悖,但我希望我們始終同行。”
響希的目光柔軟又堅定,那個一路走來、劈荊斬雪的黑發少年,注視着他無法予之定義的,最特殊的那個人。
銀發小少年蓋住兔耳娃娃的雙眼,不讓他看見自己的表情:“你最好對未來的我也是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