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的視線移到仍在一旁的佝偻老妪身上。對方『赫赫』笑了起來,那笑聲像是拉破的風箱,帶着股行将就木的死氣。
『真吓人呐,婆婆我可是一番好心。』
說着,缪婆又開始咳嗽,目光落在腦袋一點一點的響希身上。
『咳咳......那孩子是第一次來這裡吧,看樣子吸入了不少毒氣,雖說靈者不會輕易因此喪命,痛苦可不會減弱多少。』
大和不語,缪婆自顧自帶起了路。
『往這邊來,你們來得巧,恰好婆婆我還剩下點藥。』
缪婆似乎并不在意大和審視的目光,一路上絮絮叨叨說了不少話。
『裕史郎......啊,就是剛剛那個攔路搶劫的小鬼,那些人平時不會這麼歇斯底裡,最近又有一處勉強能夠飲用的水源斷絕了,他們的神經也繃緊到極限了,原諒他們吧。』
『你似乎不受污染的影響呢,是‘那’之一族嗎?雖然聽過傳聞,婆婆我還是吃了一驚,沒想到......竟然會出現在這種地方......你懷裡的那孩子是你什麼人?看你這麼寶貝的樣子——』
大和沉聲打斷了喋喋不休的缪婆。
『閉嘴,安靜點帶路。』
缪婆嘀咕着『不尊老的壞小子』,看着冷臉的大和還是沒有繼續唠叨下去。
很快缪婆停在了一個字迹模糊的路标前,她伸出滿是皺紋的手,将路标掉了個位置,地面開了個方形的通道,層層樓梯不知通向何處。
缪婆扶着牆邊,一路向下,大和皺了皺眉,最終還是抱着昏昏沉沉的響希走了下去。
不大的地下空間裡,充斥着草藥的味道,角落裡放着一盞小小的提燈。
『小葉子,有客人來。』
缪婆走到草藥櫃旁邊,朝打瞌睡的小女孩喊了一句。
梳着兩個小揪揪的女孩揉了揉眼睛,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塵,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仔細一看,她還缺了顆牙。
『歡迎光臨,我是缪婆婆的助手小葉子,請問病人是哪位呢?』
大和看向笑容滿面的小女孩,沉默了片刻,将響希放了下來。
『......是他。』
小葉子像模像樣地湊上去,又是看眼睛又是看舌頭,小小的手搭着脈。
『我明白啦,是荒原附近的烈性毒,累積程度低,要使用淚藤的種子、碾碎的骷髅草、曬幹的甯芙尾巴和風化的羅羅菌,對不對啊,缪婆婆?』
缪婆摸了摸小葉子的腦袋,将做好的像是香囊一樣的藥袋遞給了大和。
『不錯,雖然漏掉了醉酒的部分,不過那種奢靡的東西,不了解也沒有關系。我們這邊也沒有解酒用的‘高級’藥物。』
小葉子擡頭。
『醉酒?是新型的病種?』
缪婆咳嗽了兩聲。
『是壞習慣,小孩子不可以學。』
小葉子似懂非懂地點頭。
『好看的壞習慣哥哥,醒了。』
『嗚哇,什麼味道——』
響希一把拍在拿着藥袋的那隻手上,但那手紋絲不動。
『......大和?』
缪婆見狀『赫赫』笑。
『不用放那麼近,挂在身上多少能中和毒素,對靈者來說夠用了。』
大和這才收起藥袋,轉手挂在了響希腰間。
響希的臉上一片酡紅,他晃了晃腦袋。
『這裡是......?』
小葉子舉起了手。
『好看的壞習慣哥哥,是缪婆婆的草藥店哦。』
響希從大和腰後探出頭。
『草藥店?』
小葉子露出了招牌笑容。
『承蒙惠顧,五個黑薯莖加一杯渾水哦。』
『黑薯......唔......是食物嗎?』
響希不知從哪裡順出了一塊塊櫻花模樣的糕點。
『還有,嗯,水嗎?』
說着,響希又順出了一杯還散發着熱氣的茶。
『這樣可以嗎?那個庭院雖然漂亮,但是沒什麼食物呢......』
小葉子咽了咽口水,在伸手之前看了一眼缪婆婆,得到允許後,迅速抱走糕點,給自己留了一塊,剩下的通通塞給了缪婆婆。
響希見她一口就往嘴裡塞,幹脆把所有糕點和茶具全順了出來,冷白的指節敲了敲他的腦袋。
『你想沒想過,這是我的東西?』
響希沒想過,響希疑惑。
『難道大和你要和小朋友搶吃的?』
說着,響希單手将滾燙的熱茶冰鎮成溫的,一邊遞給小葉子,一邊拍拍她的背。
『慢一點,不要着急,還有很多。』
小葉子邊吃邊掉眼淚,小揪揪一抖一抖。
『......好吃......好看......大哥哥......你是......好人......小葉子......以後都給你......打九折......』
響希彎起眼睛笑,眼下不知何時出現了淡淡的痕迹,像是蜿蜒的小小藤蔓,泛着星點的紫芒。
『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
大和垂下眼,單手扣住響希的下巴,讓人不得不轉過來,拇指擦過他眼下的傷痕。
缪婆婆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那是毒素排出體外的特征,沒什麼大事,留一陣子也就沒了。』
『吃好啦。』
小葉子舔舔嘴巴,摸了摸肚子。
『帥氣的大哥哥在要晚安吻嗎?真沒辦法呢,看在好看大哥哥這麼大方的份上——』
說着,小葉子從角落抱出了破舊的草墊和打着補丁的毯子,利落地鋪好了兩張床,她躺在草墊上拍拍身邊的位置。
『缪婆婆,小葉子也要晚安吻哦,還要聽搖籃曲。』
『乖啦,等一下。』
溫暖粗糙的大手揉了揉小葉子的腦袋,缪婆婆笑了幾聲,轉過頭。
『童言無忌,這裡沒有另外的房間,兩位若是需要單獨相處,可自行前往他處。』
響希面上的紅已然蔓延到了脖頸上,張口卻不知道先反駁哪一個。
『多謝。』
大和毫無異狀地颔首,牽着響希便消失在原地。
片刻後,峰津院舊址内。
落下的紫藤花飄進了池塘裡,蕩起一圈圈漣漪。荷葉被頂起小小的弧度,看不清底下穿來穿去的身影。
大和看着呆愣愣的響希,用手背貼在他頰邊。
『看來你對酒精的耐受程度不高,這裡的材料不夠,回一趟平都......』
響希低聲呢喃着什麼,大和沒聽清,于是湊得更近。
『不......晚安吻......』
冷白的指節撩開柔軟的黑發,灑落的月光讓冷調的白都顯得溫柔起來。
垂落的銀發掃過響希的鼻尖,涼涼的觸感在他額間一掠而過,然後徑自燒了起來。
須臾,清亮的聲線驟然拔高,池塘裡的小生靈差點蹦出來,紫藤花驚落了一地。
『你在做什麼啊——』
大和揉揉受難的耳朵。
『晚安吻,不是你想要嗎?』
響希此時像被丢進了滾燙的溫泉,他用更大的聲音反駁。
『我才沒有?!那是在解釋!你這個話隻聽一半的纨绔!』
被稱作纨绔的年輕家主面色如常。
『一個晚安吻就讓你動搖成這副模樣,往後會吃虧的,響希。』
響希深吸了一口氣,壓住了不斷上湧的熱氣,他一把拽過大和,把人往廊下拉。在大和将要開口的瞬間,拿嘴巴堵住了他所有的話。
無視放大的煙紫色雙瞳,響希像含布丁一樣舔了舔,順便還咬了一口。
『看來會被吃得死死的人是你呢,大和。』
響希嘴角上翹,眼睛裡充滿了扳回一筆的快意,在大和看來,像隻得意舔毛甩耳朵的兔子。
大和摸了摸被咬出來的小口子,覺得眼前這隻醉兔明天可能不會認賬,單單這似醒非醒的狀态就令他琢磨不透,正思考間就見到某隻兔子熟門熟路地在屋内翻來找去。
『沒有啊......』
響希一邊往外扒拉東西,一邊左看右看。
『為什麼有茶具卻沒有被褥?』
響希丢開手邊的布匹,跑到廊外晃悠了一圈,然後幹脆躺倒。
『今夜是下弦月啊,好看得像是夢一樣。』
『大和,晚安。』
大和歎了口氣,走過去伸出手。
『你想在這裡染上風寒嗎,回去了。』
響希沒有回應,在大和俯身的時候又突然坐起來睜開眼睛,把人按在了自己的腿上。
『你要聽搖籃曲嗎?』
『......』
這下大和确信眼前這隻兔子醉得不輕。
『不需要,我不是三歲。即使是,也不必通過他者來慰藉——』
大和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響希親了親眉心。
『你好麻煩啊,我好困,你将就一下。』
不過一個愣神,銀發的年輕家主就失去了提出異議的機會。
響希靠在門廊上,自顧自哼着不成曲調的歌。他一手松松搭在大和身上,一手還時不時勾着銀色的頭發,清朗柔和的少年聲線在整個庭院内回響。
說實話,那曲子可真是難聽,半點沒有發揮出本來音色的優勢,但大和仍舊閉上了眼。
大抵是因為那晚的月色太過溫柔,如響希所說,像是夢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