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世峰的表情有些怪。
姜绮玉在他斜對面,面不改色地敲鍵盤,仿佛是對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無知無覺似的。過了一陣,到了約定俗成的休憩時間,他終于端着杯茶,走到她身後,小聲問:“你——”
他隐晦地看了看她的手。準确來說,是左手的無名指。
“你結婚了?”他問。
姜绮玉這會總算明白他在看什麼。盡管是個素圈戒指,但落在左手無名指上,依舊晃着人的眼睛。她和範銘禮的那對婚戒是由範家收藏庫裡的鑽石定制而成,姜绮玉嫌戴着工作麻煩,加之太貴重,就将自己的那枚收進首飾盒裡,轉而去櫃台随便挑了一枚素圈銀戒。總之能表明自己的已婚身份就行。先前總是忘記,在結婚後第四天,才記得戴戒指來上班。
“嗯。”姜绮玉回答。
吳世峰深吸一口氣,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隻好拿一對幽幽的眸子瞧她,最後憋出了幾個字:“……祝你新婚快樂。”
“謝謝。”
姜绮玉隔了一會兒,終究還是說:“我也祝你早日找到真命天女。”
雖然跟自己結婚的那位不會是真命天子就是了。
吳世峰很淡地笑了一下,轉身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了。從這一刻開始,他一眼都再也沒看過她,隻是時時擺弄手機,好似當她是空氣。姜绮玉并不在意這個,隻是繼續自己的工作,等待下班時間的到來。阿姚見縫插針地同她聊天,捧着她的左手看了又看,頗為愛憐的摸了摸那枚戒指,小聲問她結婚的流程、婚紗的模樣、你和你的先生是怎麼認識的……姜绮玉一半真一半假地同她撒謊,看着阿姚的樣子,心想,對愛情還有期望,真是個可愛的傻姑娘。
“喝咖啡的時候認識彼此,這還真浪漫哦……”阿姚說。
姜绮玉無聲地笑了笑。
論編謊話的能力,她還是有幾分本事的。
但在說謊的時候,姜绮玉的心裡也會閃過一瞬的念頭——如果真有這麼個故事發生了,倒也不錯。
隻是不知道結局能否完美。
這念頭太軟弱,因此她搖了搖頭,很快把它甩開了。她同阿姚乘一趟電梯下樓——吳世峰也在。他站在角落,頻頻看手機,一樓到了,電梯門一開,他便急匆匆第一個走了出去。阿姚小聲抱怨,知不知什麼叫Lady first, 真是沒風度的男人。姜绮玉同阿姚一起走出電梯,阿姚忽然反應過來,問她:“绮玉,你不是開車回家嗎?”
姜绮玉攤了攤手:“昨天回去的時候碰上追尾,拉去維修了。”
她可心疼自己那輛精心呵護的車子,不願換新的,隻好拿去修。範銘禮那天回得挺晚,一進門看到她,便問:“你的那輛車子壞了?”
估計是問了菲奧娜。姜绮玉應了一聲。
“沒有受傷?”
“沒有。”
範銘禮點點頭,還想說什麼,忽然接到一個電話。他皺了皺眉,将手機放在耳邊,自顧自走進書房裡去了。姜绮玉松了口氣,想,幸好他沒說諸如“以後還是讓小王接送你上下班”這類的話。感謝他尊重自己某些獨特的小愛好。
今天天氣很好,白日是爽朗的豔陽天,傍晚的夕陽将無數高樓的側面鍍了一層流光溢彩的暗金。遙遙的能望見不遠處的山,暗暗地成了一片墨綠色的影。再過一個多小時,海港的華燈就該被點亮了,映在深沉的海裡,似乎像水晶球一般,世界會在某一刹那倒轉過來,使人沉浸在夢幻般的現實當中。
姜绮玉和一群人一起等紅綠燈。穿過繁忙的十字路口,就是回家的巴士站點。綠燈一亮,兩邊的行人匆忙交替,不同顔色的衣服彙聚又分開。她總算踏上人行道,正想向右拐——她知道那巴士站就在右手邊——可在那一瞬間,她忽然看見了不遠處正駛過來的一輛冰川藍的蘭博基尼跑車。
如同撕開幕布沖出來一般,跑車準确無誤地停在了她的身旁。随後,車窗緩緩降下。
很難去形容駕駛位上坐着的女人。她穿着一身光電紫的V領長裙,盡管戴着墨鏡,但仍然顯得光芒萬丈。副駕駛上的那位混血的外國男孩已經夠好看了——一位阿波羅式的美少年,嘴唇紅豔,擁有一雙翡翠色的眼眸,眼眸中還噙着幾分恰到好處的憂郁。但旁邊的女子容貌更盛,即使她的皮膚沒有那麼白,卻依舊令人移不開眼睛。
“啊!我還以為看錯了!”她甩了甩光滑如綢緞的黑發,将墨鏡摘下來,那張比玫瑰花還要嬌豔欲滴的面龐總算展露真容。“嫂子晚上好呀!”
姜绮玉這下才從稱呼中反應過來:這是自己的小姑子,範嘉懿。
一位模特,一位真正的美人。美得甚至有些鋒銳,似乎很容易就把人割得遍體鱗傷。她的語氣是和善的,撒嬌似的,但眼神裡依然透露出不自覺的驕矜,即使坐在跑車裡,看人也是昂然的。
姜绮玉笑了笑,說:“晚上好,嘉懿。”
範嘉懿親熱地拉住她的手,雀躍道:“實在sorry啦,我這個月忙着在巴黎的秀場,沒來得及參加你和我哥的婚禮——你中意愛馬仕的包包嗎?如果不喜歡包,卡地亞的珠寶怎麼樣?找個時間,我把SA叫到家裡來,我們一起選選,就當是我小小的賠罪吧!”
“謝謝你,不過這倒不用了。”姜绮玉沒想到她這麼熱情,“按道理來說,應該是我給你送禮物才對。”
範嘉懿咬了咬嘴唇:“可我還是想送你東西。”
姜绮玉失笑,将話題轉移了:“你今晚回家嗎?你哥知道你回來了,應該很高興。”
“我管他高不高興呢。”範嘉懿笑眯眯道,“我今晚當然是要回去的——不過會晚一點。要不然我親愛的阿圖爾就沒人陪了,對吧?”
她側過身子,用手指輕佻地勾了勾旁邊男孩的下巴,在他臉上摩挲出一小片暧昧的紅痕。副駕駛的阿圖爾頓時紅了臉,伸出手來,勾住她的手指,輕輕蹭了蹭。姿态像隻小狗。
姜绮玉對他們的關系并不感到驚訝,隻是輕輕瞥了阿圖爾一眼,旋即收回了視線。
“祝你們玩得盡興。”她說,“那麼,我有急事先走了,再見。”
其實“急事”不過是回家而已。
“那就回見啦!”範嘉懿沒有做過多的挽留,笑着關上了車窗。她解除雙閃,打着轉向燈,飛快地朝夜色正濃處駛去。
隻是在車窗關閉的一瞬間,很奇怪的,姜绮玉的視線重新對上了阿圖爾的眼睛。這時她确定了,那雙眼睛裡的悲傷并不是天生的。那眸光有着脆弱寶石般的光澤,一閃,随後快速地暗了下去,和那輛冰川藍的跑車一起,消失在姜绮玉的眼前。
這樣的人的悲傷,其實有迹可循。
姜绮玉歎了口氣,最終乘上了巴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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