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範銘禮回到家的時候,隻有卧室的燈亮着。
他換回家居服,走進房間。他看見姜绮玉坐在沙發上,聽見門開了,便擡起頭,望着他,很随意的口氣:“今天不忙了?”
這樣的對話似乎發生過千萬次。範銘禮回答:“嗯。在準備年會。”
他轉過身,關上門。門把手與鎖孔嚴絲合縫,發出清脆的“咔哒”聲。
“你呢?”他問,“社工做得還好嗎?有沒有遇到什麼難題?”
“或許有吧。”姜绮玉說,“太細碎了,說不上來。”
她散漫地舉了幾個例子。她看見範銘禮的眼睛,仍然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那雙眼裡盛滿了專注。姜绮玉現在無法去專心享受這些——她試圖要通過這雙眼睛去看他的内心。看起來這麼深情的一個人,究竟是怎麼想的呢。她越是思考,卻越是打結。她直覺自己曾經有過一次接近那顆心中所想的機會,但不知怎麼,它流失了。流失的東西不費勁是抓不到的。
她說:“我認識了一個小飯館的老闆娘。她信基督教。”
範銘禮搖搖頭:“是嗎?我不信這個。”
“小時候,也沒有相信過?”
“……比如考試?”範銘禮皺了皺眉,“沒有。無論耶稣還是佛祖,都不會幫我考試的。”
姜绮玉笑了笑:“嗯。我也不信。”
“怎麼突然和我聊這個?”
範銘禮給自己和姜绮玉都倒了一杯熱牛奶。姜绮玉接過,玻璃杯裡盛着潔白的溫熱,溫度從指尖一路向上傳達。
“嗯……沒什麼。”
姜绮玉深吸一口氣。她隻是想到,老闆娘曾說,無論有何種困惑,主都會為你解答的。隻是她不确定這樣的困惑,到底能不能有一個确定的答案。
“你最近都留宿在公司嗎,沒有去過什麼别的地方?”
她問了出來。可她觀察範銘禮的神情,卻見他的眼睛很細微地閃爍着。倒像是從一進門開始,就想要引導,期盼她問出相關的問題似的。
範銘禮看着她,“你相信我麼?”
“說相信又如何,不相信又怎麼樣呢?”
姜绮玉的思緒倒流回幾個小時前。她第一次撥通了司機小王的電話,在電話裡很流利地報出那一串車牌号,問他,這輛車前幾天都是誰在開?
小王說,抱歉夫人,我不知道。
姜绮玉頓了頓:“範銘禮不讓你說,我明白。你就回答我一個問題就行,是或不是。”
“這個……”小王的聲音聽起來很為難。
“你不說我最後也會知道的。”姜绮玉道,“我保證範家不會開除你。”
小王掙紮了一陣,最後還是小聲說:“好的,您問吧。我一定真真切切地回答。”
“最近開那輛車出去的人,一直是範銘禮麼?”姜绮玉問。
小王回答:“不。并不一直是先生。”
姜绮玉明白了。“多謝。這個月你工資加多八萬。”
她挂斷了電話。
任何一位開過車的人都知道,開車的人不同,習慣不同。比如後視鏡的角度,也會有細微的不同。
她直覺前兩天開車的人并不是範銘禮。
她不明白他想要做什麼。
姜绮玉的大腦高速運轉,卻聽見範銘禮在她說出那句看似反諷的話時頓了頓,随後開口:“我不是愛說謊的人。”
“或許吧。”姜绮玉沒心思跟他說這個。
範銘禮緊接着問道:“你在吃醋?”
他語氣和平日裡不一樣,帶着某些可以稱為是“緊張”的情緒。他在緊張。姜绮玉的認知裡,範銘禮一貫不會緊張。他想必是在想什麼十分重要的事兒。他非要從她的回答中得到一個令他心安的答案不可,雖然為了這答案,他要彎彎繞繞,問來問去,無厘頭地話許多遍。
姜绮玉忽然福至心靈。
她一瞬間便明白了他要的是什麼。
這是一種試探,也是一種确認。
“你就為了這個?”她的聲線裡有一絲絲的顫抖。
範銘禮走進了些,迫着她問道:“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你認為這很重要。”姜绮玉冷聲道,“我卻認為這不重要。”
範銘禮沉默。他不置可否。
“你想要說什麼?”他問。側臉無端地很寂寥。他手裡應該多一支香煙,姜绮玉無端想。可惜範銘禮不抽煙。他讨厭一切煙味,一絲一毫都不能踏足他的辦公室。
“為什麼要試探我?”姜绮玉忍不住拔高了音調,“因為什麼原因?因為我沒有吃醋,我沒有問你有關蔡穎的事情……我沒有做出一個正常女友的表現,還是說什麼别的——”
而她的話卻被範銘禮打斷了。“我沒有試探你。”
語氣很平淡,眼裡流動着她看不懂的深邃的光,“隻是你明明知道,說一些話——即使是說一些心裡根本沒有想過的話,也會使我很快樂。”
“你是說撒謊嗎?”
“這算不上是謊言。”範銘禮很平靜地說。
姜绮玉換了個問題:“好,那我來問你——陪你演戲的那個女人是誰?”
她知道範銘禮在演戲給她看。
“我大學時的朋友。”範銘禮很坦然地坦白了,“她有和我一樣的想法。”
“噢。”姜绮玉笑了笑,“所以這個故事之外還有另一個可憐的人。”
範銘禮說:“她在确認另一個人的心意。”
“聽起來他們還沒交往。”
“嗯。”
“那我們呢?”姜绮玉問,“我們已經确認心意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