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的天氣很陰沉,偶爾會有幾個晴天。
範銘禮雙手插着風衣口袋,在街上很慢地走着。
這幾天,除了日常安排的會面和飯局之外,他還拜訪了自己為數不多的幾位居住在英國的好友。
貝爾法斯特、愛丁堡……兜兜轉轉,他去了他們的家,見到了他們的家人。一位已經結婚的朋友,開玩笑似的關心他的感情生活:聽說你也結婚啦!婚後生活怎麼樣,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範銘禮微微啟唇,卻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沉默了一陣,他最終隻是說:“她是個和我相似,卻完全不同的人。”
“是嗎?”朋友笑道,“和你相似,卻完全不同的人,很少啊。”
範銘禮不發一言,同樣沉默地喝着威士忌。這是泰斯卡風暴的泥煤味威士忌,入口會感到濃烈的甜辣交織的香氣。範銘禮喝得太急太快,不小心嗆了一下。他抽出手帕捂着嘴,咳嗽幾聲。他感到有生理性的淚水要流出來了,可再等他擡起頭時,除了因咳嗽而微微發紅的臉色,什麼也沒變過。
他一向擅長僞裝。無數個與人打交道的日日夜夜,他都是這麼過來的。
要冷靜、果斷、老練、風度……他是瑞海集團的接班人,他理應做到這一點。
他必須做到這一點。
他同各大企業家談笑風生,端着酒杯從下午兩點一直到晚上十一點。他需要表達流暢,需要自己的語句铿锵有力,需要在夜晚頻繁失眠的情況下,依然保持良好的精神狀态。他知道他必須要承受這樣的重量,為了家族和事業拼搏,他從不會抱怨一句半句。
隻是他也會在某一個時間段覺得:真的很累啊。
二月末的倫敦,樹枝仍是光秃秃的。在這裡度過了一個星期,他終于可以喘口氣,走在倫敦的街頭。
範老爺子讓他多看看風景,可他認為,這些日落、大海、城堡……似乎沒什麼好看的。
他給姜绮玉發了很多條信息。每天的條數維持在一個剛剛好的數量,不多不少。其實除開工作,他在倫敦的生活乏善可陳,沒什麼特别的事情發生。但範銘禮仍然會絞盡腦汁地找話題:
他說,路邊的樹上,一隻松鼠竄下來——太快了,沒有拍到。
路邊的紅色電話亭。
今天喝的酒,是泰斯卡風暴。但是在這類酒中,我更喜歡樂加維林。
路邊的一位老奶奶,不知為何送了我一束花。
還有……
他慢慢地打着字:天氣預報說,今天整天都會下雨。但直到現在,也并沒有雨。或許是天氣預報不準吧。
他想,等再次踏上飛機,回到家中,他要怎樣面對姜绮玉呢?他想盡一切辦法,做一切補救措施,想讓她留下來。可她自己的意願,又是什麼樣的?她願意留下來嗎?他一方面希望自己所做種種能讓她回心轉意,一方面,卻又無不心痛地想,要是她執意要走,或許……
他要尊重她,他無法去攔。
參觀了海德公園,他去了泰晤士河的河岸。河上倒映着宏偉的塔橋的影子,他站在岸邊,靜靜地看着河水從腳邊流過。第二天結束日程,他跑到了科茨沃爾德。這是典型的鄉村地區。他走到偏僻處,一片平坦的草地,不遠處是幾株灌木,落了葉子,顯得黃撲撲的。而天的盡頭是黃昏。
範銘禮的心忽然有一瞬間的開闊。
他拿起手機,拍下了面前的景色。
在這時,他忽然很想看看姜绮玉的臉。
但是他當然沒有辦法撥通視頻電話。他隻是點開聊天框,看着上邊的回複。從那一天開始,她回複的消息也變多了。他能感受到,他們正隔着一條細小的河流,在河的兩岸聊天。隻要他搭一座橋——亦或者不搭橋了,他直接遊過去——或許就能到達對岸。
……
「松鼠啊……我摸過它毛茸茸的尾巴。」
「我們的酒吧裡有百富,有樂加維林,還有拉弗格……我所記得的好像就是這些。之前有一位客人執意要用這類威士忌調酒,可調完之後,又抱怨不好喝。」
「是啊,天氣預報很多時候都是不準的。」
……
他看着輸入框,恍惚了一陣。正準備收起手機,忽然一條新的消息就彈了出來。
姜绮玉:「在想什麼?你似乎停在對話框很久了。」
範銘禮後知後覺,自己已經點開了輸入框,但沒有發送出去一個字。在姜绮玉那邊,就會一直閃爍着“對方正在輸入中”的字樣。
範銘禮:「在看風景。」
他終于将那張照片發了出去。
姜绮玉:「真好看——你晚上還有工作嗎?」
範銘禮怔了怔:「有,但我會盡快完成。」
姜绮玉飛快發過來:「……我隻是随便問問。」
範銘禮笑了笑。
姜绮玉:「之前,你問過我,去沒去過聖彼得堡。」
「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前幾天去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