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沒要!誰知道你想不想要!”于喬的哭腔更重,此刻,忽然電話鈴響。兩個人一驚。
池晏舟接起電話,是他先前養過的那個小網紅的聲音,普通話裡帶着吳侬軟語的腔調,笑着說:“你睡了嗎?我白天去做了瑜伽,身上疼得很,睡不着,想過來喝一杯。順便拿我的手鍊,放在床頭櫃裡忘記拿了。”
小網紅嗲聲嗲氣,聲音通過聽筒清清楚楚地傳到外面。池晏舟啪地挂斷、拉黑。
于喬忽然靜下來,躬身拉開床頭櫃的抽屜,隻見裡面放着一條四葉草的紅玉髓手鍊。
“于喬……”池晏舟見她的臉色實在難看,心裡莫名一堵,就去拉她的手。
于喬用力揮開,将眼淚一抹,利落地穿好衣服,再拉開衣櫃,胡亂卷了幾件衣服,塞進自己的拉杆箱裡。“砰”地打開卧室門,轟隆隆一響,就要走。
池晏舟抓了睡袍裹上,望着她的背影道:“你非要這麼上綱上線是吧。”
于喬回頭,兩眼圓瞪:“我說過,我這個人眼裡容不得沙子。既然這樣,那大家就趁早結束。”
池晏舟知道,此時他應該去哄哄,她不是下定決心要結束的,隻是氣氛烘托到這兒了,她無法下台。況且她這個人耳根子那麼軟,說幾句好聽的,自然就好了。就像是在演戲,總有一個固定的流程。
但他有些不敢配合。從前那些女人,也不乏愛耍小性子的,但都沒于喬這麼剛烈。他有點怕她當真了。
外面的門哐的一聲響,是她離開的聲音。
池晏舟重重地躺倒在床,望着天花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講不清是釋懷還是抑郁。
而于喬拖着箱子,走出了小區。忽然想起上次剛來時,碰到的那個和她長得有點像的女孩子,她那時還暗地裡恥笑人家,像是被辭退的員工。那如今自己又像什麼呢?
深夜的城市,四處高樓林立,可沒有一處是她的栖息地。
正發着呆,一部出租車開到面前,司機降下車窗,問:“姑娘,去機場嗎?”
于喬回看一眼漆黑的城市,遲疑地點頭,拉開了車門。
再回山城,豔陽高照,光線刺得睜不開眼。于喬暈頭暈腦回到家,進門吓了一大跳。
房間裡被翻得很亂,每一個抽屜都被扯出來,卧室的窗台上一枚殘留的腳印。她快步走進去,發現不僅值錢的東西都失竊了,她的内衣也不翼而飛。她一陣惡寒,立馬撥打了報警電話。
警察勘驗現場,發現門鎖沒有撬動的痕迹,小偷也不是翻牆進來的。于喬這才突然想起,她習慣将鑰匙藏在門口的地毯底下,上次她發燒時,池晏舟便是用那把鑰匙開的門。當時他還說不安全,借機将那把鑰匙沒收了。但她不以為意,等他走後,為了方便,她仍然把鑰匙藏在了地毯下。
思及此處,于喬連忙去翻門口的地毯,一看底下,果然空空如也。
之後便随着警官去了派出所。所裡大廳黑壓壓的,聽說是兩撥聚衆鬥毆的人,剛被抓獲,此時雙方的怒氣還未平息,嚷嚷着又要吵起來。
警察制止了兩方之後,讓于喬坐在一旁等做筆錄。突然那群人中爆出一句國罵,原本蹲着的兩撥人呼啦一下子站起來,情形突然變得有些恐怖。
這時有人推搡了對方一下,戰争一簇即發,雙方便動起手來。于喬夾在中間,隻覺得眼前一黑,周圍數雙手抓過來,四面八方有身體左沖右撞地擠過來。她隻能東躲西藏,一邊喊着一邊妄圖從人群的縫隙中鑽出去,可越擠越感到窒息。
就在此時,她的電話鈴聲突然驚起,出于現代社會人的本能,她迅速接起電話,連來電提示都沒看清。還沒來得及開口,人群外傳來的大吼聲蓋過了電話裡的聲音,在吼聲中她聽見器械撞擊身體的聲音和更加恐怖的叫喊,随着她也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上。人群亂成一鍋粥,有人竟然從她的頭上踩了過去,痛得她發出一聲慘叫。
正在通話的手機随之摔出半米遠,對方急切的聲音更是可以忽略不計。
她緊閉雙眼,心中迅速閃過一個人影,心想今天完了。
突然一隻手把她從人群中拉了出來。
那隻手溫柔地扶着她的肩,問:“你還好吧,有沒有傷到哪裡?”
于喬轉身,這才看清,說話的人眼神擔憂,漆黑的瞳孔裡全是她的影子。
這個人是宋喆。
明明知道不可能,于喬心裡還是隐約失落。原來英雄救美的橋段,不是自己想的那個人,也不過冠上助人為樂的好人頭銜。
幾經波折之後,終于做完筆錄回家。宋喆送她,他今天是受了同事的委托,來派出所領誤入傳銷的學生的,剛從辦案區出來,便看見大廳亂了,而人群中竟然有于喬。當看到她被人踩在腳下時,他的心都揪緊了。
深秋的夜漸涼,于喬裹緊風衣,和宋喆道了謝。
“我到了,就送到這裡吧,”她露出一個禮貌的笑,“今天的事謝謝了。家裡不太方便,改天請你吃飯。”
她看上去十分憔悴,臉上發白,眼眶烏青,加之灰撲撲的衣服,整個人有些喪氣。宋喆想伸手碰一碰她的眼眶,但又忍住了,說:“沒事,改天我請你吃飯。上次我大伯那個事情,我也不知情,總覺得抱歉。”
畢竟都不是當事人,于喬抿抿嘴唇,說:“不要緊,你跟我說什麼抱歉呀。”
兩人相顧無言,站着也是徒勞,于喬往樓上望一眼,說:“很晚了,我該回去了。”
宋喆點點頭,目送她離開。
今日她穿了件灰色的風衣,很長,遮住了小腿,而她整個人又是頹唐的。宋喆覺得,她就像是一隻灰色的麻雀,從他的手中滑過。雀入大水為蛤,她的背影漸遠,就要隐入黑夜的海裡。
他的手指微抽,不由得喊一聲:“于喬!”
于喬回首,昏暗的燈光隻照亮她的半張臉,白得近乎透明,看起來遙遠又虛幻。就像那時在醫院,她男朋友手掌攤着的那枚珍珠。就像那時在大學,她說她已經有了男朋友時的那個眼神。
“怎麼了?”她問。
宋喆努力地揚起一抹笑,回答:“早點休息。”
于喬亦是回了他一個溫柔的笑容:“好。”
聲控燈完全滅了,樓道裡漆黑一片。她沒有再出聲,安靜地一步步走上去。在最後的拐角處,突然一聲巨響,燈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