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有生命,雖無手腳,卻有一顆劍心。男孩子總是偏愛佩劍,速度快,既能劈,也能刺,攻擊性極強。安妮是女孩子,也要學佩劍。五歲時,她紮兩個丸子頭,比劍高不了多少,姿勢卻有模有樣。尤其躍步劈刺,連教練都誇她相當潇灑。而擊劍是非常講究禮儀的,安妮從小學劍,也很講禮儀,就連揍人時,也要沖上前頭,腳呈丁字步,先禮後兵。
于喬沒忍住噗嗤一笑說,看來你小時候也被揍過。
池晏舟笑了笑回答,誰能跟個小丫頭計較。
似乎觸動了記憶,他的笑容更深,望着不遠處的玻璃杯怔怔地笑,繼續說,她有天賦,人也靈巧能吃苦,從小就得了很多獎。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少女時代的安妮,身姿優美,剛柔并濟,紮高馬尾辮兒,一手持細長的彈性鋼劍。當年拍過一張照片,女孩的眼神宛若劍氣逼人。
于喬說,如果繼續學的話,一定很有成就。不過我從來就看不懂那個,當年奧運會就看不懂。也不覺得激烈,戴上面罩,連臉都看不清。我是不是好俗?
她端起旁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水之後遞給池晏舟,将他的視線打斷。溫度從玻璃杯中傳遞到手中。
池晏舟握緊水杯,說,俗不好嗎?人活俗世中,輕松自在便好。
于喬打了個呵欠,舒舒服服地趴在他的腿上,問,那後來呢?
池晏舟語氣平平說,後來安妮和一個男孩談戀愛,兩個人相約去爬香山,摔下來,跟腱斷了,也沒法學劍了。
于喬說,好突然,真是可惜。
池晏舟冷笑回答,不是突然,那個男孩也是一起學擊劍的,跟安妮戀愛隻是因為讨厭我,那時候我和安妮關系好,他以為我喜歡她。
于喬撐起頭,問,那你喜歡她嗎?
池晏舟撫摸着她的頭發,回答,那麼小懂什麼呀。
于喬又問,那那個男的為什麼讨厭你?
放在她頭頂的動作停了下,池晏舟清了清嗓子,說,小時候我把他家的大門炸了。
聞言,于喬想起當時在老宅,隔壁那家醜陋的大鐵門,便捂嘴笑道,我知道,吳姨講過,說人家把你的鳥抓了,你就去把人家的大門炸了個大洞。
池晏舟說,吳姨真是疼你,什麼都說。
于喬笑笑,望着窗外飄落的紅葉,蓦然想起在老宅的那個午後,自己和吳姨相處的短暫時光。視線模糊,她揩了揩眼,像風吹進了眼睛裡。
池晏舟摸了摸她發熱的眼睛,問,還聽嗎?
于喬點頭。
池晏舟說,不能學劍之後,安妮從此一蹶不振,分了手,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又到叛逆期,離家出走好幾次。每次都要帶人去把她抓回來,有時候在河北,有時候在天津,也去過你們山城,住在一家居民樓裡的小旅館裡。最遠的一次去了三亞,談了個黃毛男朋友,說是要逃到天涯海角去。
于喬心想,真能折騰。但她沒吭聲。
池晏舟說,後來她就變了一個人,頭發染得亂七八糟,鼻子嘴巴上都打了好多釘,完完全全一個傻非主流。我也不再找她,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誰也不理解,她為什麼和家裡的關系差成這樣。後來她父母又生了個兒子,好像有她沒她也無所謂了。
于喬歎了口氣,又聽他講道,有天晚上,她來找我,說看電視裡說富士山要爆發了,她還沒去過,讓我帶她去。
池晏舟沒有講的是,其實隔壁那小子抓的那隻小鳥,是安妮送的。其實後來安妮來找他的那天晚上,是他十八歲生日。那晚她很漂亮,就像他初見時的于喬,幹幹淨淨,穿一條花裙子,像隻溫順又活潑的雛鳥。
她牽起他的手,眼裡的笑漾入臉上的酒窩裡,問他有沒有喜歡過她。
隻是後來,她抱着他,痛哭一場,說再無資格站在他身旁了。
她脫下裙子,身上是斑駁的傷疤,煙蒂燙的,皮鞭抽的,掐的擰的扇的盡數掩蓋在往日松松垮垮的奇裝異服之下。
想起那時場景,池晏舟還是忍不住心痛。他起身去拿起一根煙,點燃,煙霧缭繞,遮擋住眼裡的情緒。
于喬走到他身邊去,與他并肩站着,從他的齒間抽走那根煙,含進自己的嘴裡,淺淺地吸了一口,眼眸微眯,說,看來故事很苦。
在池晏舟的叙述中,于喬得知,原來教練隻是安妮的繼父,從小就侵犯她,她學佩劍不是因為喜歡,而是為了讓自己像男孩子一樣有力量反抗。她一步步成名,以為自己即将逃脫牢籠時,上帝給她開了個玩笑。擊劍生涯斷送,也斷送了她的自由。
于喬問,所以她才一次次離家出走?
池晏舟說,是,隻是她太天真了,以為出了家門,外面的世界安全又自由。
他沒有說下去,可是于喬明白,就算在動物世界中,小鹿幼崽一旦落單,便會引來鬣狗、虎狼、雄獅的觊觎。
于喬說,她為什麼不報警?
池晏舟諷刺地笑了下,家醜不可外揚,你以為她媽媽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