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帳暖,大紅綢緞鋪滿了屋子,楠木桌上是一瓶子紅梅,今日下雪時将将采的,透着雪水的絲絲梅香。
甯沉坐立不安地抓了抓身下的絲衾,床腳的狸奴翹着尾巴蹭在他腿邊,擡腳躍躍欲試地要往甯沉懷裡蹭。
炭火燒得旺了些,臉上被熱氣烘得泛了紅,觸手是一片毛茸茸,甯沉伸手摸摸狸奴的腦袋。
今日,是他與謝小侯爺的大婚之日。
雖說是男妻,頭上卻還是蓋了一個鴛鴦蓋頭,狸奴擡起爪子去夠那蓋頭,甯沉驚了一下,連忙把狸奴從腿上放下去。
他聲音清越,“圓圓,不能亂抓。”
話音剛落,隻聽“嘎吱”一聲,門開了。
甯沉視線受阻,隔着蓋頭看不見人,隻能聽到那腳步聲正在向他靠近。
那腳步沉緩,走近了隻能看見一雙靴子,黑舃隐約透着金,最後那人停在了甯沉面前。
甯沉手攥得極緊,男人站在他身前,興許是打量了他很久,卻遲遲不肯掀蓋頭。
不知過了多久,那身影終于動了。
他沒有用玉如意,直接用手掀開了蓋頭。
那手骨節分明,動作間青筋微微凸起,拜堂時小侯爺牽了甯沉的手,男人寬大的手掌帶着厚厚的繭,是常年習武的手。
蓋頭被随意丢在榻上,甯沉低着頭不敢去瞧,直到他聽見了一聲似是嘲諷的輕嗤。
下巴驟然被擡起,甯沉被迫與男人對視。
那是一張攝人心魄的臉,分明長着一雙含情的桃花眼,此時卻居高臨下地看着甯沉,平白生出些許壓迫感。
謝攸的娘親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謝攸的長相自然不會差,但興許是常年在軍營中的緣故,他身上總帶着股肅殺之氣。
甯沉無端地有些忐忑,嘴唇張合幾次,他伸出手,輕輕握住了謝攸的手腕。
謝攸并沒有動,垂着視線靜靜地望着他。
心跳開始加快,想了很久的開場白終于說出口,甯沉問他:“是你同聖上求的旨意?我很……”
話沒說完,被打斷了,謝攸語氣淡淡,竟帶着股無賴的意思:“那又如何,我偏就要你做這唯一的……男妻。”
男妻二字,他說得輾轉缱绻,似有不盡情意。
可說完這話,他松開甯沉,目光随意地掃了一眼床上的狸奴,竟然轉身離開了。
甯沉還未緩過神,那門便“哐當”一聲,帶進了一股涼風,甯沉打了個哆嗦。
新婚夜,謝攸把他一個人丢在了婚房。
甯沉衣衫整齊,身上還穿着喜服,屋内分明鋪了地龍,他卻覺得有些冷。
少頃,丫鬟進來了。
甯沉呆呆地坐着,在丫鬟的手碰到他腰間時才陡然一驚,連忙伸手去攔,“不用,有勞了。”
他尋常是不要人伺候的,打發走了丫鬟,甯沉看着那綴在最後的裙擺,終于猶豫着問:“小侯爺他……”
丫鬟腳步停頓,分明是聽見了,卻沒理他。
思緒百轉,甯沉躺在暖烘烘的榻上,手掌輕輕放在狸奴腦袋上,他小聲自言自語:“興許是有什麼要事……”
在沒有成婚以前,甯沉隻和謝攸有過寥寥幾面。
謝攸總是衆星捧月的,那僅有的幾次見面,甯沉都被淹沒在人群中,隻遙遙能看見那高大的身影。
他應當是不認識甯沉的,甯沉卻總是聽到小侯爺的消息。
小侯爺率軍攻退蠻夷,小侯爺南下抓了一批貪污的官員,小侯爺又領命北上了……
謝攸封侯的那天,說親的媒人都要将侯府踏破,謝攸卻通通拒了,直到謝攸主動求了賜婚,這場說媒終于收場。
他對我,是有歡喜的吧,不然為什麼會主動求娶呢?
揣着一腔惴惴的心情,甯沉想,明日,一定要問問謝攸,到底是有什麼要緊事,能讓他丢下自己的新婚妻子離開。
……
大紅喜袍被換下,甯沉換了一身青色長袍,袖口處繡了竹葉,侯府的人面面俱到,衣裳用料都是極好。
到膳廳時,謝攸早已用完早膳,甯沉撲了個空。
整整一日,甯沉連謝攸的影子都沒見着。
分明同在府内,他卻總要快甯沉一步,像故意躲着人。
到了晚間,甯沉守在謝攸房外,他懷裡抱着狸奴,冬日風涼,冷氣灌入喉中,甯沉喉嚨發癢,捂着胸口咳了幾聲。
這一咳便一發不可收拾,等好不容易緩和了些,甯沉歎了口氣,今日興許是等不到了。
他最後看了一眼門,正要回房,謝攸回來了。
謝攸今日穿了身黑色勁裝,衣裳薄得甯沉都覺得有些冷。
見到甯沉,他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将手中的弓箭遞給身後的小厮,大步流星地越過甯沉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