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謝花朝的聲音。
湛淩煙心下微松,但并不急着過去,她前生捉妖自不在少數,有些妖孽可能會故意設下陷阱,引誘人前去相救。
“救命——”
她手裡執着另一符紋,時刻警惕着,緩步向着謝花朝的聲音靠近。
湛淩煙撥開林中滴着水的藤蔓,那兒通向一個石洞,石洞口門前的碎土是新的。
在這裡,聲音也愈發大了。
她依舊高度警惕着,直到走進洞隙,真正看見了被綁在一顆石筍上的謝花朝。
少女頭發淩亂,還在有氣無力地企圖踢着捆綁在身上的藤蔓,鬧騰個不停。
石筍前面,架着一口大鍋,裡面咕噜噜地煮着湯。
那一雙漂亮而妩媚的眼睛,熱淚糊了滿眼眶,滴得下巴也是。整張小臉煞白得像是面粉、估計是受到了不小的驚吓。
謝花朝一眼就看中了湛淩煙,她下一聲“救命”就此卡在了嗓子眼裡,嘴唇微微張着。她的眼睛瞪大了,似乎是不可置信,“怎麼是你……”
“它不在?”女人壓低聲音問。
謝花朝哽咽道:“不在,那妖怪要炖了我,喊同夥來一起開宴!去了大半日了,鬼知道那是什麼爛魚臭蝦……”
無形的風刃一齊向前切割,斬碎了束縛她的藤蔓。
石筍比較高,謝花朝迅速往下墜落,她尖叫了一聲,本以為這厮要摔死她。
沒成想,下一刻卻被一股風力托住。
再下一刻,微風散開。
她就正正好撲在了她那個歹毒師尊的懷裡,還撞得湛淩煙往後退了小半步。
謝花朝痛得又哼了幾聲,湛淩煙一手提溜着她的衣領子,将她拽離些許,“此地不宜久留,走。”
謝花朝終于反應過來,一肚子的别扭複雜通通咽下,她連忙撒開步子,竄上去一把拉住湛淩煙的衣袖,跟在後面碎步小跑起來,“好,你等等我!”
兩人從石洞中迅速離去,順着山道下走去。
謝花朝正忙不疊往前跑去,而湛淩煙卻突然停住了腳步,一把拉着她閃入一岩石的縫隙,“慢着。”
潮濕粘稠的水汽又氤氲開來。
謝花朝後一步鑽進去,那道縫隙裡狹窄,湛淩煙就站在她的背後。
謝花朝:“……嗯?怎麼不走了?”
湛淩煙冷笑一聲,“來得倒挺快。”
女人的話音剛落,謝花朝便瞪大眼睛,她看見狹窄的縫隙裡,有一隻魚須探了進來,灰青色沾着點泥土,看起來黏膩又惡心。
謝花朝渾身的血都涼了,似乎想起了不好的畫面,她瞪着那根鲶魚須,身子卻在篩糠似地發抖,“就是,它……”
“你,你能打過嗎?”
能嗎。
湛淩煙垂下眼簾,歎了口氣。曾經自然是能的。這樣還沒有完全化形的妖怪,碾死就和隻螞蟻似的。隻是她現在除卻手中剩下幾道符咒,再沒什麼别的可傍身的東西了。
湛淩煙聽到了謝花朝鼓噪的心跳,她緩緩低下頭,對上少女那雙通紅驚恐的淚眼。
不止沒傍身的東西,還帶了個咋呼的小拖油瓶。
湛淩煙一把捂住她的嘴,用極輕的氣音道:“不要抖。魚妖靈智低下,隻能感覺到動的東西。”
謝花朝就不敢動了,但是她恐懼的顫抖是沒有辦法抑制的。她眼看着那鲶魚須觸碰過來,在距離她一寸的地方反複試探,仿佛下一秒就要戳穿她的腦袋。
她不可遏制地小聲抽噎起來。
湛淩煙把她捂緊了一點,恰似警告,那點抽噎聲又給逼了回去。
鲶魚須,正停在少女的眼前。
然後似乎是沒感覺到什麼,潮水一般地褪去了。
謝花朝感覺胸口涼涼的,随着湛淩煙捂着她嘴的手放松,胸腔才漸漸湧上了活人的暖熱。
走了?
走了!
她才喘出一口氣,安靜待了一會兒,任心跳聲漸漸平息。
隻是下一刻,縫隙突然全部暗了下來,堵上了一隻巨大的魚眼,黑瞳孔金黃色的眼白,沒有眼睑,正從外面緊緊地凝視着她們。
謝花朝的心跳停了。
耳旁山石碎裂,眼前天昏地暗,傳來一陣力均萬頃的沖擊。
轟隆隆的石塊全部砸了下來,謝花朝心裡一陣涼涼,正以自己要被就地掩埋時,卻被另一道力道扯去。
塵灰四起中,這縫隙塌了一半,刺眼的光芒全部照進來。
謝花朝摔了一跤,又被人怼在地上。她咳得驚天動地,抖着眼睫急急喘息着,臉上落下來一片粘稠的血迹。
當她終于睜開眼睛時,卻發現身上有個人撐着。
而那血,是從對方唇邊一滴滴淌下來的,像是脫了線的串珠。
謝花朝捂住嘴,驚恐道:“師尊?!”
碎裂聲中,女人的聲音雖然帶着痛極的喘息,卻依舊勉力維持着平穩:“待會…我會出去引開它。你不可動彈,等它走了再出來。”
謝花朝頭一次覺得她有點可怕,這個關頭,她居然沒有一絲的露怯。眼前的女人是完全沒有害怕這種感情嗎?
下一刻謝花朝反應過來,扯住她:“可是你受傷了,那落石全砸你身上了……喂!”
“别拖後腿。”
不等謝花朝說完,那道人影卻扯回了衣袖,支起自己,轉身走入外頭一團朦朦的潮氣裡。
謝花朝再也看不清她的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