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院正房,燭光明亮,桌上擺滿了菜肴,丫鬟随侍兩側。
鐘離墨随手挑了塊糕點,一入口,唇齒間茉莉的香氣讓他想起了什麼,忍不住勾起嘴角。
坐于他對側的大夫人,一身青色綢衣,頭發一絲不苟地盤着,卻隻用木簪點綴,幾乎沒見動筷,反倒一直掐動着手裡的佛珠。
“墨兒,莫要偏食。”在鐘離墨第三次将筷子伸向花糕時,大夫人開口。
聞言,鐘離墨賭氣一般,直接放下了筷子。
鐘離景隻是默默埋頭,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氣氛沉默片刻,正座上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故作斯文地嘬了一小口茶,卻行為因與氣質相悖,看起來有幾分滑稽。
“墨兒,近日學得如何?”他看似無意地開口,眼裡卻閃着精光。
“禀告父親,作了篇文章,得了甲等。”鐘離墨的臉色略微緩和了些,眉峰輕揚。
“好,好,不愧是我鐘離蕭的兒子。”男子捋須一笑,目光又掃向旁邊:“景兒呢?”
鐘離景卻是垂下頭去,聲音怯怯:“景兒愚鈍,隻得了丙等。”
聞言,鐘離蕭眉頭一斂,顯然大為掃興,竟直接站了起來:“你們早些休息,我還有事處理。”
婢女們将殘羹撤下,鐘離景也起身辭去。
燭火搖曳,房内隻剩下鐘離墨和大夫人相對而坐。
“要是沒别事,孩兒就走了。”鐘離墨坐立不安,語氣滿是不耐。
“墨兒。”大夫人闆着一張臉,毫無情感地說:“方才,你應把文章在老爺面前吟誦一遍。”
鐘離墨輕蔑一哼:“爹又不通文墨,吟誦又有何用?”
“聽娘的,下次要記着。”大夫人并未動怒,刻闆的語氣卻帶來壓抑的感覺。
鐘離墨頓時覺得心裡堵着一口氣,不好發作,又咽不下去,隻“騰”地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他步子極快,似是急着逃避。
“大少爺……哎呀!”一名碧衣侍女迎面而來,剛想行禮,卻被撞翻了手中的托盤。
白色的珠子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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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月光灑下,偏院裡的草木長得雜亂無章,透着蕭索之氣。
廳堂之内,鐘離景面對供桌,跪在蒲團上。
桌上立着一牌位,卻并沒有刻出姓名,取而代之的是一隻燕子的圖案。
“娘,孩兒謹遵您的教誨,奮發上進,卻絕不争先出頭。”說着,鐘離景對着牌位磕了個頭,再擡首時,俊眉修眼,哪兒還有先前的怯懦。
“這篇文章,給娘看看便罷。”他站了起來,從衣袖中抽出一張宣紙,伸到蠟燭上點燃。
火苗竄起,将紙上蒼勁有力的字一個個吞沒,他的眼睛平靜無波,沒有半分惋惜。
這時,房門被人推開。
“二少爺,水已經打好,奴婢就先退下了。”一名身穿襦裙,頭梳雙髻的丫鬟打着呵欠道。
這丫鬟态度有些随意,鐘離景上下打量一番,允她告退後,突然想起了今日碰到的那個小姑娘。
她樣貌可愛,穿的卻是粗布麻衣,頭發也是亂糟糟的。看樣子,連偏院的婢女都及不上,應當隻是府中最下等的粗使奴仆……
而鐘離墨,似乎對這女孩有了興趣。
鐘離景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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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下房裡,奴仆們累了一天,沉沉睡去。
木床又硬又擠,沉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白南絮輾轉反側,實在無法入睡,索性翻身下床。
這裡是最下等的奴仆待着的地方,院落狹窄,隻栽了棵榕樹,放了張石凳供人歇憩。
白南絮走出房門,揉了揉眼,竟發現院子裡有光亮閃爍。
按理說,這麼晚了,下人哪裡還舍得點燈?
白南絮有些好奇,放輕了腳步,走過去一探究竟。
隻見一碧衣女子,坐在石凳上,身側放着一盞精緻的燈籠。
她對着光,左手拿書,右手在身側的托盤裡翻找着:“怎麼會沒有。”
她有些慌亂地把書放下,豎起手指清點着,鬓角因為緊張籠上一層汗:“二四六八……”
白南絮默默在一旁看着,這女子臉蛋嬌嫩,衣着講究,在府中的地位應當不低。
“一百零七……果真是少了一顆,天呐!”碧衣女子一跺腳,臉色蒼白如紙。
聽到這個數字,白南絮頓時聯想到書裡的一個情節。
在外人看來,鐘離墨的母親一心向佛,也不知怎麼教出個驕奢淫逸、道德敗壞的兒子。
當然,這隻是外人眼裡的情況。
其實這大夫人,控制欲極強,又極為嚴苛。
書裡寫道,大夫人的貼身婢女弄斷了她的白玉佛珠,悄悄串好。但她念經時發現少了一顆,勃然大怒,竟命人将這侍女亂棍打死。
若是能幫這侍女免于一難……
“姐姐,需要我幫忙麼?”白南絮聲音極輕,但依舊把人吓了一跳。
碧衣女子猛地轉過頭,一看是個單純無害的小女孩,松了口氣。
她刻意躲到下院來做這事,就是怕被主子或者内院的人撞見。雖然手串斷了也不全然是自己的錯,但她哪兒有膽子解釋說是因為大少爺啊,隻得自個兒重新串好,免遭責罰。
偏偏這佛珠一百零八顆,每顆都刻着佛經裡的一個字,絕不能亂了順序。她書讀得不多,比對起來極為緩慢,現在又發現少了一粒……
該不會是落在正房的院子了吧?
想到這裡,碧衣女子心中愈發沉重,再看面前的女孩目光純淨,有些無力,但也試探着問:“你真願意幫我?”
白南絮颔首,眼神無比真誠。
“識字麼?”碧衣女子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舉起經書,用手指着上面的一個字。
白南絮左右搖晃腦袋,見女子眉頭一抽,隐約有崩潰的趨勢,趕緊補充道:“但姐姐放心,我記性很好。”
“那……你幫我找一顆刻着這字的白玉珠子吧,我從正房一路過來,許是落在了哪裡。”碧衣女子說完,又壓低聲音:“小心點,不要被巡夜的發現了。”
一聽“正房”兩字,白南絮心裡咯噔一聲,但看着碧衣女子眼中流露出的希冀,下意識地回道:“我去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