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成安這才意識到自己表現實在不太禮貌,連忙否定道:“不行不行,我說了要對你負責到底的,現在走怎麼行?”
她撓了撓臉頰,還是不敢對上魏尋的目光:“我,我們也确實很久沒見了,要不出去外面聊聊?”
“嗯好。”魏尋輕聲答應。
得到回複的唐成安迅速悶頭從魏尋身邊穿過,此刻尴尬的氛圍簡直令她窒息。
也許是内心太過于糾結這次大跌眼鏡的重逢,才讓她沒有發現魏尋眸底一閃而過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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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徐晚風消去白日的溽暑,蟬鳴在入深時刻更顯聒噪,或許是因為背靠醫院,此刻的空氣是難得的安靜祥和。
“喝嗎?”
唐成安買下一旁雜貨店貨架上僅剩的兩盒優酸乳,在原味和草莓味中糾結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把自己更喜歡的原味遞給魏尋。
兩人肩并肩坐在醫院門口的石階上,擡頭望着頭頂黑黢黢的天空。
今天月亮皎白得很,但看不見星星,大片的黑不免讓人覺得有些壓抑。
又或許不是因為藏起來的星星,而是并排坐着低氣壓的兩人。
“真是對不起啊,害得你剛回來就負傷。”唐成安羞愧得摸了摸鼻子。
魏尋先是呆住了一會兒,然後又笑了起來:“沒事的,你都道過幾次歉了。”
魏尋笑起來和别人都不一樣,他的笑意一直都很淺淡,笑聲低低的,肩膀也會跟着笑容微聳起來。
唐成安趕緊轉頭,不自在地捋了捋頭發,眼神一上一下飄忽不定: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都不告訴我們一聲。”
“昨晚剛到,”魏尋語氣平淡,“回來一趟也沒必要興師動衆的。”
唐成安微微點頭,看着魏尋出神。
兩人話題沒持續多久,空氣又再次被窒息的沉默籠罩。
“這,這優酸乳果然還是酸的吼。”唐成安顯然有點沒話硬找。
魏尋側過頭看向她,聲音還是那樣溫柔:“成安,你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說?”
唐成安像是被戳中心事一般,一股腦就把優酸乳喝幹了,滿臉寫着心虛。
魏尋見她遲遲不肯開口,又補充道:“我知道這十幾年發生很多事,沒關系,你都可以和我說。”
他話裡有話,仿佛隐約預感到唐成安想要說的事情。
不過無論魏尋是什麼想法,唐成安的态度已經很明确了——确實是該早點了結這段孽緣。
她把已經空盒的優酸乳放在一旁,緊張地摳着手指。
“那什麼……你知道的,小時候哪懂什麼是愛情啊,那段時間纏着你給你添了不少麻煩,真是對不起。”
“還有那些沒過腦子的渾話你也别放心上哈!我們……我們以後就好好做一對普通朋友!”
唐成安哪裡顧得着在解釋什麼,她全程壓根就沒膽子直視魏尋,可是在餘光裡,她卻似乎能隐約感受到魏尋一直在呆呆地盯着自己。
不過唐成安沒多在意,隻當是錯覺。
“這些事是我惹出來的,你放心,最近我就會跟大家解釋清楚的,而且我保證會和你保持距離,不給你惹麻煩。”她故作輕松地說。
魏尋的回複聽不出情緒:“嗯,這樣也好。”
唐成安見魏尋反應如此平靜,心裡頭松了一口氣,可又感覺有些不明來由的别扭。
“這次回來你打算住哪?”尴尬的氣氛總算過去,唐成安見好就收,瞥到腕表表盤上的指針,這才發現時間已經挺晚的了,“你現在不能再住福利院或者宿舍了吧。”
魏尋是個孤兒,幾個月大就被狠心的爹娘放在了福利院門口,襁褓裡隻塞了一張寫着名字和生日的紙條,其他的什麼都沒留下。
唐成安有時候想,既然都好好取了個名字,總有一天會找來的吧。
可惜那會兒路邊監控還不普遍,一直都沒能找到這對夫婦。
其實,魏尋大部分時候都挺孤獨的。
魏尋:“南州最近建了個人才公寓,我可以住那裡。”
“那好呀,那塊離我上班的酒店近,你平常可以來酒店吃,我給你打折!”唐成安這話說的都有股老闆娘的氣勢了。
魏尋眨巴眨巴眼睛說道:“這不太好吧……”
“沒事的,我家那兩頭豬還不是天天跑去蹭?”唐成安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再說了,你這位從北京回來的才子,大家都會很樂意招待你的。”
魏尋臉上表情有點僵住,輕歎一聲轉過頭去。
“其實……去北京也沒那麼開心……”
唐成安看着魏尋溫沉的眼睛,總覺得裡面藏了許多心事,很深很深,不想讓人看出來。
“所以你才回南州的?”唐成安歪着個腦袋,腳輕輕點着地,哒哒哒拍出聲音。
然而魏尋隻是沉默着,什麼也沒說。
這一次的沉默,長久到一直沒能找到打破的話題。
在寂靜的夜晚下,兩人十年後的第一次碰面,就這樣以一個沒有答案的問句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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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唐成安洗漱完回到卧室,打開了桌上的台燈,台燈底下就放着之前魏尋留下的筆記本。
嶄新嶄新的,足以見出主人的愛護程度。
唐成安又翻出了裡面夾着的那張紙條:
「唐成安,我要考大學,至少要離開十年。」
她用指腹摩挲着這張十幾年前的紙條,朦胧的燈光把紙條照得泛起淡淡的黃色,仿佛這十幾年的時光映照在紙上,無聲地飛馳而過。
她突然來了興緻,翻箱倒櫃地在抽屜裡找出了曾經的日記本:
「1994年4月20日·晴
魏尋今天就要正式閉關沖省城一中了,他說人的眼睛有五億像素,是一定要去見更廣大的世界的。
我當然支持他。
但是十年真的好久哇……
十年後門口的大黃還能沖人瞎叫喚嗎?王叔叔家的酸菜也大概腌好了吧?陸大媽小超市門口的鐵樹估計都能見着一次開花,不過老陳家剛生的小娃娃肯定是可以握着彈弓四處打人了……
十年,十年,十年之後還會有十年嗎……
……
1994年4月27日·多雲
今天我可好不容易托關系把那十封信交給了魏尋,希望狗蛋不要收了錢不幹事。
我知道,楊過等了絕情谷的小龍女十六年,所以十年其實也沒什麼。
李阮芷曾對餘魚同說:“千山萬水,苦随君行。”
無論十年之間會怎麼樣,十年之後又會是什麼樣,魏尋,我都等你。」
唐成安看了有些說不出話來,十二歲的自己會想到有這麼一天,自己對着蓬頭垢面的魏尋,已經說不出一句喜歡嗎?
十多年,魏尋送走了那個意氣風發,一心想去外面闖蕩的青春少年,唐成安又何嘗沒有道别那個朝思暮想、一往情深的女孩呢?
房間外面是唐成泰跟着他新到手的MP3深情演唱,唐成安縮進被子裡,使勁拿枕頭捂着耳朵,但一閉眼又滿腦子都是今晚魏尋滿臉鼻血的狼狽模樣。
哎喲……這日子怎麼過成這樣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