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件事想告訴你。”
魏尋突然的鄭重其事把唐成安吓了一跳,似乎是對即将發生的事情有某種預感,她的呼吸也凝滞了一瞬。
“我……”盡管魏尋已經提前做好心理準備,然而當真要開口的時候,他依然不争氣地哽住了幾秒。
顫抖的音節從唇齒中艱難擠出,眼看十年等待終于要換來一個結果,不論這個結果是否滿意,都是對彼此間最好的交代。
“十年前……”
話音未落,然而突發的一聲巨響如同一塊落石,打碎了月夜鋪就的祥和氛圍。
同樣一起打斷的,還有魏尋繼續下去的勇氣。
“什麼聲音?”唐成安向後張望,卻隻看見沙沙作響的樹叢。
魏尋先一步反應過來,顧不上被踢倒的奶茶慌忙起身:“是下面傳來的!”
唐成安不明所以也着急下樓跟緊魏尋,等到二人來到樓下,隻看見碎成一地的玻璃,玻璃渣中間躺着的是不省人事的張伯。
魏尋直接踩着玻璃渣沖了上去,鞋底壓住碎片與地闆摩擦的咯吱聲仿佛在人的心髒上抓撓。
他支起張伯的半個身子輕輕放在大腿上,嘗試着呼喚幾聲,卻始終沒見張伯恢複意識。
意識到情況或許比預想的糟糕,唐成安連忙上前搭把手把張伯扶到魏尋背上,就近趕去了縣人民醫院。
接手的急救醫生看見張伯便愣住了:“張明忠?”
“醫生您認識張伯?”唐成安留下。
“他很早就來過一次,我負責看診的,”醫生取下聽診器放入胸前口袋,“老人家腦瘤晚期了,沒什麼辦法。”
腦瘤晚期?!張伯怎麼從來沒說過?
平時見他都是笑眯眯的,雖然一個人在信号台守夜,但他面色一直不錯,看不出病人的樣子。
唐成安原以為說不定人人覺得冷清的生活,其實正是張伯想要的。
原來他隻是不說,他隻是不願相信任何人。
醫生無奈深歎一口氣,表情較為嚴肅:“現在唯一能做的,估計隻有臨終關懷吧。”
“他還有多久?”唐成安似乎仍抱有一線希望。
醫生搖搖頭隻給出了一個刺骨的數字:“不到三個月。”
“這種時候了,還是以老人為主,”醫生苦口婆心勸導唐成安,“讓他了無遺憾地走吧。”
唐成安聽後隻是微微點點頭,刺鼻的消毒水氣味不禁讓她眩暈陣陣,腳步踉跄不穩。
魏尋從急救室回來見到默然的唐成安,一身沮喪味兒全然蓋住了她原有的明媚。
他立即意識到事情不對,躬下身柔聲詢問:“怎麼了?”
唐成安沒有直面回答他的問題,嘴裡絮絮叨叨聽不清在說什麼。
魏尋見她沒反應,于是把身子蹲得更低,盡力與垂着頭的她對視,聲音更加輕柔:“成安,别把事憋心裡,和我說說。”
魏尋的聲音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驚擾了她的心緒,一度的沉默也沒讓他挪動半步。
唐成安将頭撇到一邊,收起目光不打算與魏尋對視,嗓音低啞:“腦瘤晚期。”
魏尋聞言表情一僵,怔愣片刻後便微微偏頭關心她的狀态。
唐成安整個人仿佛被現實抽離,欲言又止的話掙紮許久也沒能說出口,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所有人都手足無措。
魏尋默默站在一旁,手表上走動的指針滴答作響,在這一刻都顯得無比刺耳。
“通知張文平吧,”他緩緩開口,語氣中更多的是無能為力後的妥協,“畢竟是他父親。”
唐成安苦笑幾聲,無力跌坐在走廊側面的座椅上:
“嘁,那也得找得到他人才行啊……”
魏尋沒料到事情的發展,目光閃動錯愕地問道:“連張伯也聯系不到嗎?”
唐成安長長歎出一口氣,雙手捧臉滿是無可奈何。
張文平出走的那個夜晚,是決心要和南州所有人斷絕關系的,何止一個張伯?
他缜密的出逃計劃瞞天過海,直到第二天早上張伯才發現從二樓窗戶掉下的床單。
他也撥打過無數次張文平的電話,然而聽筒對面無止盡的電話忙音一次又一次沖垮了這位老人家的脊背。
他這個無辜的父親也曾猜想過或許是自己錯誤的強勢吓跑了兒子,思念與懊悔讓這位鐵骨铮铮的男人一遍遍在衆人面前下跪,隻為尋找挽回兒子的一線生機。
然而不論是同輩還是長輩,與張文平有關的一切聯系都石沉大海。
張文平狠心得就像——不曾存在過。
魏尋心緒複雜,緊縮的眉頭下壓着掙紮的眼神,微微下沉的肩膀放棄了那份自以為不适時的關懷。
“不行!”唐成安突然正坐起來,語氣異常堅定,“這個畜生這次說什麼都要回來。”
她像是想明白了什麼,從口袋中掏出手機迅速按下幾個按鍵,不知撥通的是誰。
“唐成泰!”對面剛發出“嘟”的接通聲音,唐成安便脫口而出揭曉對方姓名,“趕緊想辦法把張文平給我找回來!”
魏尋被她這氣勢吓到了,愣愣坐在一旁不敢吱聲。
“我暈!你這兇巴巴的是求人的态度嗎?”對面唐成泰也不客氣,兄妹倆日常拌嘴得有來有回,“我還沒質問你和阿尋孤男寡女的兩個人大晚上在外面不回來是想幹什麼呢!你倆在偷情吧!”
這回真算唐成安的疏忽,接通前沒注意調控好聽筒音量,以至于唐成泰的胡言亂語全讓身邊的魏尋一字不落聽了進去。
唐成安頓時一陣心虛,尴尬地與魏尋對視而笑後便慌忙轉身找了個遠處的角落,捂住話筒一頓數落:
“唐成泰你有毛病吧?那些話你不嫌丢人我還嫌丢人呢!”
“那不然你們兩個幹什麼去了?當時你們倆兩隻手一抓掉頭就走多潇灑啊,現在倒是想起我這個哥哥啦?”
“你别給我貧嘴啊,在和你說正經事兒呢。”
“我也和你說正經事兒呢,你一個姑娘家這麼晚在哪呢?”
唐成安知道如果還不交代現在的位置,唐成泰是不會罷休的:“醫院!”
“我靠……”電話對面傳來東西摔落在地上的聲音,唐成泰磕磕巴巴擠出一句,“你們不會……”
沒等唐成泰繼續說下去,唐成安立刻意識到他心裡正在瞎想什麼,低聲輕吼打斷:
“沒有!是張伯,張伯病了,現在必須想辦法讓張文平回來。”
“你早說是這事嘛……”唐成泰反而聽起來很掃興的樣子,“張文平這家夥還真挺難找的,給我點時間吧。”
唐成安此刻真想隔空朝她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二哥扔一個大大的白眼,無奈有求于人,最後隻得咬牙忍下。
與唐成泰周旋半天才讓他答應下來,唐成安總算暫時松了口氣。
她收起手機回到魏尋身邊,整個人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撓了撓鼻梁,不知怎麼才能從剛才尴尬的場面中轉移話題。
“成泰哥答應了?”魏尋看出她的窘迫,于是先開了口。
唐成安連忙點點頭:“啊……嗯!”
魏尋:“那真是麻煩他了。”
唐成安聽了不屑地擺擺手:“唐成泰這個人啊,估計也就剩這麼點兒用了。”
唐成泰和他老爹一樣,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閑散人士。
隻不過唐成泰相較于那位有名的“唐飛腿”,除了自學成才的廚藝外,還有在南州手眼通天的人脈網能作為他恃寵而驕的資本。
“這次張文平回來,我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頓。”唐成安用力咬着後槽牙,刻意壓低的聲線顯得她稍微有那麼點兒心狠手辣的味道。
魏尋看她俏皮搞怪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好,我幫你一起揍他。”
有了魏尋的應和,唐成安便更有底氣:“這回把他抓回來,不管他說什麼我都不會買賬的,必須給張伯磕頭認錯!”
“不對,磕頭認錯都算輕饒了他,”她越說越氣惱,一身義憤填膺的正氣,“對付這種嫌貧愛富,一走就和人間蒸發一樣的蛇蠍心腸,就應該讓他‘遊街示衆’!”
唐成安在一旁滔滔不絕發言自己對如何處理張文平這種不孝子的“十八班武藝”,絲毫沒有注意到身邊魏尋漸漸黯淡的臉色。
“萬一……他有苦衷呢?”他淡淡說出一句,話語中像是在試探什麼。
然而剛慷慨激昂“發表演講”的唐成安正在興頭上,哪裡能聽得出魏尋話中有話:
“苦衷?他有什麼苦衷?難道他還有臉換取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