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伯去世了。”
不同于往日裡沒正型的模樣,唐成泰聲音難得低沉壓抑,短短幾個字如同利刃一般在心上劃出血淋淋的傷口。
其實自從那次突然的暈倒之後,張伯身體條件便每況愈下,唐成安早有心理準備。
她明白自己挽回不了結局,隻不過沒想到,原本能堅持兩個月的生命,在心灰意冷下連半月都是煎熬。
“為什麼不等我啊!”
從南州到省城一路颠簸,奔波的疲憊早已使唐成安精疲力盡,然而突如其來的噩耗更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明明已經在拼命搶時間了,可是老天依然高高在上蔑視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告訴她自己是多麼愚蠢又無力。
“為什麼不等我……”
這位南州小霸王倔強的脊骨終于在重壓下擊潰,心髒一陣陣的抽搐拽得她渾身顫抖,聲音哽咽得幾乎無法成形。
魏尋默默看着她抱頭崩潰的樣子心如刀絞,他想要伸手将她緊緊擁入懷中,但也明白此時此刻任何言語都是那麼蒼白無力。
他懸停在半空中的手轉而輕撫上唐成安的頭頂,青筋凸起的肩頸訴說着女孩無可奈何後的妥協。
唐成泰也是有人轉告才得知張伯去世的消息,電話來自縣人民醫院急診室。
張伯生命的最後一秒是在檢測儀的滴滴報警聲中度過,身邊圍繞的盡是不認識的醫生和護士。
他最終還是沒能如願以償在唯一有愛人氣味的地方合眼,深棕色的碘酒消去了他僅剩的一縷氣息。
可是他死得又似乎恰得其所——沒有哭嚎,沒有虛僞,沒有人特别愛他,也沒有人特别恨他。
所有的一切回歸平靜,如同他孑然一身選擇獨自留在信号台一般沉寂。
魏尋沒有安慰的話,隻是半跪在唐成安身邊,默默陪伴她每分每秒。
不知過去多久,唐成安的啜泣聲漸漸減弱下來,終于擡起滿是淚痕的臉龐,大哭一場後面色也變得蒼白。
“走吧,我們回去。”她撐着魏尋的手臂緩緩起身,聲線因痛哭早已沙啞。
魏尋将她扶穩,依然擔心她的狀态:“好,我去訂車票,我們馬上就回南州。”
“不回南州,”唐成安仿佛用盡全身力氣才弱弱說出一句,“今晚我想留在這裡休息。”
魏尋不太明白她的用意,但唐成安此時此刻的精神狀态實在過于令人憂心,他也不得不順着她來。
簡單同老院長交代了幾句後,魏尋才敢暫時放開對唐成安的關注,他知道老院長一定有解決這件事的好辦法。
客廳内壁鐘滴答滴答按照設定正常轉動,魏尋獨自睡在沙發上心事重重,直到時針沿表盤繞過好幾圈後,他才漸漸入睡。
也許是這一天經曆太多波折,他這一晚睡得出奇的沉。
最後把他喚醒的不是提前定好的鬧鐘,而是語氣焦急的老院長。
“阿尋,阿尋!你快醒醒!”
前一天奔走的疲憊頓時席卷而來,魏尋艱難地睜開惺忪雙眼,淺淺按揉了幾圈僵硬的腰背。
“怎麼了?”
“出大事了!”魏尋還是第一次看見老院長如此失态的神情,“一大早就有派出所民警打電話給你……成安,成安她……”
魏尋迅速從沙發上坐起:“成安怎麼了?”
“他們說要你去領走成安,成安今早犯事了哇!”老院長一臉自責,吐字因哭腔變得黏黏糊糊的,“都怪我不好,連她什麼時候起床都沒發現……”
也顧不上繼續了解前因後果,魏尋急忙起身抽走外套,風風火火地出門打車趕去派出所。
還真就是一個晚上沒看住便惹出大麻煩,按照唐成安這個急脾氣,不會真把人給打了吧?
魏尋一想到這就心裡一團亂麻。
等到他一路上快馬加鞭趕到派出所後,亂哄哄的大廳不免讓心髒又揪緊了一分。
大城市人群冗雜,形形色色的人擁擠在小小的大廳内,民警幾乎已經被人海淹沒。
魏尋順着縫隙擠進去,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周邊稍微人少一點的警員,剛想找他詢問唐成安的下落,衣角卻被一股力量拉住。
回頭一看,正是唐成安。
“我在這呢,”她眨巴眨巴眼,滿臉無奈的樣子,“你帶我走吧。”
魏尋急忙轉身扶住她的兩隻胳膊,上上下下仔細檢查了個遍:“沒事吧?”
“沒事呀,已經做完筆錄了。”唐成安看上去倒是渾身輕松。
魏尋把她拉到空曠一點的角落質問:“到底什麼情況?”
唐成安兩隻手往口袋裡一插,懶懶散散地拖長音答非所問,像是故意惹他着急:
“哈!就知道你就沒有看今天的早間新聞。”
“沒,沒看,走得太急,”魏尋沒心思和她繞彎子,“所以到底怎麼了?”
唐成安一臉計謀沒得逞的喪氣味,恹恹地交代:
“沒什麼大事啦!就是我一大早去打印店打印了一百多張紙條,把張文平的惡行貼滿了他單位的牆壁,讓所有人都見識一下他的真面目。”
“你是不是傻?”魏尋頭一回發這麼大火,“你這樣可是犯法的!”
唐成安估計也是被吓到了,連忙上前替他拍拍背順氣,不敢再同他兜圈子。
“哎呀,你,你别生氣嘛!”她由于着急解釋,說話有點語無倫次,“我有分寸的,那些紙條上其實隻寫了一小部分,考慮到我有他更多把柄,張文平為了臉面是不敢繼續追究的。”
“你看,這不是民警隻調解了一會兒就放我走了麼?”
“對付張文平這種人不能用暴力解決問題,一定要從他最珍視的地方下手,我想這次報導夠他受幾個處分了。”唐成安表情還很是得意洋洋。
魏尋依然不太理解:“你知不知道萬一他真的追究起來,你是要面臨行政拘留的?”
“張文平回不回來那都是他自己的選擇,你這麼強行逼他回去屬于道德綁架。”
“這件事終歸而言都是張伯的家事,我們身為外人本就不應該過多幹涉。”
魏尋覺得此刻唐成安已經急火攻心分不清現實了,他必須把道理給她講清楚。
可是唐成安聽後臉色驟變,搖搖頭從鼻腔裡擠出一聲嗤笑:
“你知道張文平他幹了什麼嗎?你真的以為隻是因為他不來看望張伯,所以我死心眼非要找他麻煩?”
魏尋被她這麼一聲質問反倒弱了氣勢,支支吾吾無法反駁。
唐成安突變的情緒讓他隐約感覺到——事情說不定不是自己想象的那麼簡單。
唐成安深深吸進一口氣,雙臂交疊着放在身前,盡力壓下胸腔的怒火,把真相一五一十全部告訴了魏尋。
張文平那一年的逃跑并不是“淨身出戶”,早有準備的他不光一同帶走了家中所有現金,甚至還有張伯的存折。
張伯是九十年代國企下崗工人,下崗前覺得養老保險太貴,繳費年限遠遠不足退休金領取要求。
剛下崗那會兒,張伯并沒有因此放棄希望,用一部分工資買了一輛小攤車,着手做起麻辣燙生意。
兩位老人家省吃儉用攢下的生活費,其實本來也足夠二人養老,可是這一分一分的血汗錢,一夜之間全被張文平掏得分文不剩。
張文平走後不久張嬸也抑郁而終,張伯無心繼續經營麻辣燙,唯一的收入來源便同二人的親情一般,徹底斷裂開來。
找不到張文平,就找不到存折,沒有存款,張伯隻能靠着低保将就過下去。
也有不少人見張伯生活艱難,勸他把房子賣了,用其中一部分錢換一棟單人間,另外一部分還能給他自己改善改善夥食。
然而張伯決心不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