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沖動砸過去的保溫杯已經無法使用,唐成安蹲在地上摸着瓶身的凹陷有些懊悔。
好在情緒恢複過來的周小菊熱心送了一個嶄新的杯子,還十分周到地用剩下的藥渣重新熬了一鍋,王忠才則為表感激頂着冷風騎車送了唐成安一程,這才讓唐成泰當晚準時吃上中藥。
在醫院裡待了兩晚,唐成泰就因為床位不夠被迫出院了,唐成安見他不再咳血也安下心來。
隻不過胸部挫傷總歸還是傷到了身體,這幾天他便有充分的理由在家翹腳做大爺。
唐成安平時上班很難抽空照顧他,于是周小菊便自告奮勇來唐家伺候,唐成泰聽後簡直一百個樂意,美其名曰“和睦鄰裡”。
其實周小菊也不是來唐家作為保姆使喚,隻是因為唐家唯一的廚子受傷,她暫時頂上唐成泰的位置,以防餓着家裡的那兩張嘴。
她是土生土長的東北人,這段時間唐家也算因禍得福,得以嘗到地道的東北菜。
鍋包肉、溜肉段、尖椒幹豆腐、地三鮮……各式各樣的東北家常菜變着法地讓唐家長長見識,個個都是實打實的硬菜。
雖然酒店包午餐,這段時間唐成安還是不厭其煩地回到家裡嘗嘗這些美味,周小菊很樂意見她回家吃飯,所以每次隻要唐成安提前打電話過來,她就會多準備些材料,家裡的菜盤都險些就要裝不下她的心意。
被周小菊的手藝折服,唐成安一有空閑便主動向她讨教,學習的第一道菜就是鮮甜的鍋包肉。
“一定要等糖醋汁冒泡才能下鍋嗷。”
“嗯嗯,冒泡,冒泡……”
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唐成安不光嘴裡念念有詞,手上也奮筆疾書,整個人比小時候上學聽講還要認真。
周小菊見她這幅模樣感受到她的誠意,頗為耐心地一步一步拆解開來,态度不知比唐成泰好上多少倍。
最後翻炒幾下,眼見肉片上色均勻後,她便關了火準備裝盤,沒想到剛剛還在低頭洋洋灑灑做筆記的唐成安突然丢了筆,握住她的手腕制止道:“等一下等一下,周姨,先裝這個餐盒裡吧。”
唐成安轉身從台面一側拿出一個洗得幹幹淨淨的餐盒,透亮的墨綠色塑料外殼仿佛從沒被廚房的油煙污染過。
周小菊不明用意,但也還是聽話地先倒了一部分進去,隻不過唐成安貌似還不知足,又抽出一雙筷子從菜盤中挑了幾片大塊肉片放進餐盒。
全程沒有一句解釋,一頓動作下來麻利得很。
“就猜到你又要分給魏尋,”唐成泰冷不丁從身後冒出聲,故意作對似的從唐成安面前搶過餐盤,“每次剛出鍋就被你截胡,害得我和老爹都吃剩菜。”
“诶你!”還沒夾上幾片,面前可口的佳肴就被唐成泰搶走,唐成安顯然有些冒火。
不過唐成泰也不知道今天哪來的底氣,難得敢和唐成安繼續叫嚣,一張嘴比他剛剛受創的胸膛還硬幾分:
“小時候你就沒少這麼幹,長大了還這樣,魂都黏在魏尋身上了吧?真是個白眼狼。”
“我這叫近朱者赤,”唐成安氣急敗壞地啪啪打了幾下唐成泰,口無遮攔的下場就是自讨巴掌,“誰像你啊,天天和那些狐朋狗友待在一起,身上都臭了。”
“那叫志同道合的朋友,”唐成泰作為家裡念書最沒天賦的,在嘴皮子功夫上倒無人能敵,“跟我念,志,同,道,合,的,朋,友。”
唐成安反擊了一句:“還朋友呢?怎麼連你受傷了都沒人來看望?”
“那是我大哥他們日理萬機,更何況本來就是你瞎操心,根本沒什麼事嘛!”唐成泰還在嘴硬。
怎麼可能沒事?咳血了也能叫沒事?
唐成安不屑于和她這個缺心眼的二哥争論,畢竟要不是前幾天那些混混找上門來,她估計還被唐成泰自作主張蒙在鼓裡。
什麼大哥小弟的,人家根本不願意和他稱兄道弟,唐成泰的一廂情願遲早要被潑涼水。
不過唐成安也沒有打算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告訴他,即便事情鬧大到自己險些丢了小命。
畢竟這事終究隻是發生在她身上,唐成泰沒有親身經曆過,自己再怎麼苦口婆心勸說也無濟于事。
她有時候甚至設想,如果那些流氓混混能把唐成泰打一頓讓他死心,或者幹脆因為她曾對那個領頭的出言不遜而遷怒于唐成泰,就此把他趕走……總之無論發生什麼,隻有讓唐成泰自己從中醒悟才能徹底斬草除根。
“你倆别吵吵了,沒聽着外頭正敲門呢麼?”周小菊趕緊打住兄妹倆的拌嘴,手指指向院門。
直到争吵逐漸安靜下來,廚房内的三人才得以聽清不算響亮的敲門聲。
作為家裡唯一的男人,唐成泰不服氣地癟了癟嘴,慢悠悠走去開門。
“誰啊?”沒分出勝負的鬥嘴令他心裡不自在,語氣變得有些不耐煩。
大門剛打開一條縫,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太太便迎面撲身向前,一雙胳膊直接繞上唐成泰的脖子。
“阿泰!”老太太叫得親昵。
唐成泰被她這麼一下沖擊得站不穩,向後傾倒幾步好不容易站定,瞪大眼睛看清來人:“奶奶?你怎麼來城裡了?”
老太太沒有回話,上上下下把唐成泰全身檢查了一遍,直到确認沒事才松口氣,滿眼都是心疼:“我這不是從你爸那裡聽到你受傷了麼,趕上今天最早的一班車過來看看你的情況。”
“害,沒多大事,就是騎車摔了一跤而已。”
“為什麼會摔跤?”
“車子出了點小問題。”
“車子壞了就不要騎了嘛!你錢不夠就找奶奶要,奶奶出!”
老人家還是心疼小輩,二話不說就從揉得皺皺巴巴的塑料袋裡點了幾張鈔票,出手闊綽的樣子絕對是親生的。
唐成泰急忙拉住老太太的手,背對廚房莫名大聲嚷嚷起來:
“哎呀,奶奶,這錢你還是留着自己花吧,我也想你了,我們兩個出去聊聊?”
“好啊,家裡反正也悶,你帶奶奶去鎮上好好逛逛,”老太太也順着唐成泰的話說下去,似乎沒有留下的想法,“還有,你這一身衣服誰買的啊?看着真老氣,奶奶給你買新的。”
平常最擅長溜須拍馬的唐成泰這回居然沒顧上回話,一股腦推着老太太直往外走,臉上笑容也顯得十分僵硬。
不光是唐成泰反常,廚房内的唐成安也與日常截然相反,低着頭自顧自擦拭幹淨餐盒邊緣,悶沉得令人害怕。
這一個兩個的,連周小菊一個外人都看出不對勁,而這異常的氛圍明顯是從唐家老太太開門那一刻開始。
周小菊壓不住好奇心,剛想開口問,又被擡起頭勉強咧出笑臉的唐成安打斷:“周姨,我先送菜去了啊,到時候等王叔忙完了直接喊他來我們家吃!”
她笑得一如往常的明媚,隻是彎月般的雙眸上方眉頭微微蹙起,即便她極力舒展卻仍然掩蓋不住那一絲不易察覺的褶皺,就像平靜湖面下潛藏着的細細漣漪。
周小菊目送她漸漸走遠,強顔歡笑的背後不知吞下了什麼樣的翻湧情緒。
至少有一點可以明确——唐家的這位老太太一定不是什麼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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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怎麼說是一家人呢,每天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唐成泰早就把唐成安的心思看個明白。
不出他所料,那滿滿當當的食盒正是專門為魏尋準備的。
一層一層逐一擺放在桌子上,粗略數來少說也有四五道菜,誇張的陣勢讓魏尋都不好意思下筷子。
“吃呀,你不餓嗎?”唐成安察覺到魏尋的顧慮,主動夾了一塊剛從唐成泰手裡搶過的鍋包肉放在對面魏尋的米飯上,“涼了就不好吃了。”
魏尋扶了扶眼鏡,有些不知所措:“怎麼做了這麼多菜?這也太麻煩你了。”
“我知道你一到周末就忙得不愛吃飯,這不就親自來監督你嘛?”唐成安又從别的餐盒裡夾了其他種類,生怕魏尋吃不到,“這些都是平常很難吃到的正宗東北菜,很好吃的,你多吃點。”
公寓空間不大,因此唯一的餐桌也被限制了大小,羅列整齊的餐盒因此将邊緣都填滿。
濃稠的剔透醬汁在肉塊中間緩緩流動,鮮香味裹挾着熱氣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