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柏川的演藝生涯并沒有如預料中那樣走向正軌。
從曾東來以往的作品來看,他挑的演員就算沒有任何拍戲經驗,身上也總有和角色交疊的地方。他追求演員真實的情緒,最能将這點展現得淋漓盡緻的一種方式就是怼臉拍。
熒幕将演員的臉放大到極緻,而人對美的追求總是不自覺的。要讓觀衆堅持看下去,不管劇情如何,臉要好看、戲要真,總是一條值得誇贊的點。
季之漾将他的觀影所得結合網上的一些影評條條分析給陸柏川聽,陸柏川似懂非懂——對他而言,有鏡頭在和沒鏡頭在,他完全是兩種狀态。
他不需要直視鏡頭,卻需要适應鏡頭。
他可以在沒有鏡頭的時候快速進入角色,展現出完全不屬于陸柏川的人格。可當鏡頭正對,他便套上一層虛僞的皮囊,彬彬有禮在假笑。
季之漾陪着,常用dv機對着他,幫助脫敏。
陸柏川不想承認,但事實擺在眼前,剛開始面對鏡頭,他不适應而閃躲的眼神中确實藏有怯懦。
部分源自心底,雜亂不可說的種種。
有時候,季之漾會開機給陸柏川錄上一段,錄着錄着,鏡頭就轉過來對着自己。
陸柏川便不再背詞,望着他笑。
他喊:“季之漾。”
季之漾便應聲,拉着他一起入境。
陸柏川轉頭,無奈垂眸:“我表情又僵硬了?其實我還好,沒你想的那麼脆弱……我愣神,是覺得感覺真的很難找,難怪……”他頓了頓,如實道來,“你們學藝術的都容易抽象……”
“我不是。我沒有。你别瞎說。”季之漾佯裝生氣,揮揮拳頭警告,“好啊,我擔心你,你反而這麼說我?”
陸柏川觀察着他的表情,心道,可真是個生動的人。
季之漾按下暫停,招呼陸柏川一同來看。
他在學校還是學生,在陸柏川面前倒是拿出了老師的架勢,總能說出個一二三四,指出哪裡不對。
他們頭挨在一起,呼吸沉重撲在屏幕上,蒙上一層溫熱水霧,才後知後覺這距離過近,嫌熱。
季之漾的頭發窩在脖子裡,又長又卷,頭頂幾簇稍顯淩亂,越想避開越往陸柏川身上撓。輕輕蹭過,不過一瞬間的事。可又有太多這樣的一瞬間,陸柏川喉結上下滾動,不知覺挪開了目光。
“在給你找問題呢。你看呀。”
小老師好似渾然不覺。如果不是那一聲倒抽涼氣将他出賣徹底。
玩笑的話含在嘴裡,差一點吐露,卻不像額角的細汗流淌絲滑。想了想,陸柏川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目前來看,拍攝的事情更緊急。不管是可憐曾東來兜裡那點錢,還是說為自己争口氣,他總要把事做到極緻。
從一開始季之漾對着錄像沉默片刻,打趣說:“至少臉是好看的。”到現在他偶爾驚喜稱贊一聲:“這裡很好哎!你快回憶當時的感覺呢!”陸柏川身後翹起了僅自己可見的小尾巴。
但令陸柏川想不通的是:“你一直在幫我,那你怎麼辦?”
他們整天膩在一起,季之漾除了看劇本,就是哒哒哒圍着他轉。
他幫他,陸柏川理解,曾東來也讓季之漾帶帶他。可無功不受祿,陸柏川習慣等價交換,就算天平傾斜,他也不理解一邊倒式的付出。
季之漾皺眉,疑惑的眼神将他上下打量,好笑道:“怎麼又變成你擔心起我了?我是誰啊!”他頗為自得,反倒安慰,“放心,沒事。再說了,我演小江,出場比你晚,有的是時間準備。”
劇本是簡單的一個殺人、一個埋屍的傳統套路,連兇手都顯而易見。但曾東來說過,他想探讨的不止兇殺。
陸柏川演啞巴小河,表面看似純良,實則内心陰暗。他沒台詞,也符合他一貫沉默,難的是把第一個鏡頭給了他——他的表演要能夠在最短的時間裡抓住觀衆。
曾東來偏要難上加難,第一場戲從一個啞巴的日常講起,安排得冗長且沉悶。
那天試拍,他錄下的鏡頭大多還搖搖晃晃的,簡直像是坐在海盜船裡看一個悶悶的人起床、洗漱、吃飯、發呆……事無巨細,無趣得很。
陸柏川不明白這段想要表達什麼,季之漾沉默思索,反問他有沒有想過給角色寫人物小傳?比如說,小河不能說話,是先天的,還是因為後天意外?
如果說想探讨的不止一場兇殺,那便從主角找起——談人性,或許還有更多。
陸柏川若有所思。他眉頭鎖着的時候,眼神是空的,實則就是什麼都沒在想。
顯然,他贊同了季之漾的說法。
于是脫敏暫停,他拿起筆,認真寫起故事。可惜從小開始扯謊的人,編起真實的事,卻沒那麼熟練。總不自覺往寫過的記叙文方向跑,重複講爛的虛情假意,哪哪都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