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推進,陸柏川錯愕的臉在顯示屏上緩緩放大。他還沒來得及說一句台詞,曾東來已然叫停。
于是又重拍一遍。
陸柏川稍作準備,把自己代入小江:
小河在他面前——和在所有人面前一樣,乖巧的,聽話的,像不會傷人的小白兔。也鮮少有人關注兔子的叫聲。他的控訴天生被剝奪,無法出聲,發出傷人惡意。
他的憋悶無人過問。
長期怨怼擠壓在心底,對老天的不公,對旁人的冷眼,也對自己。那次過激殺人揭開一角,他徹底爆發。既然已經有人看到他的另一面,那現在……
小江朝歇斯底裡的小河望去,不知他此刻是否是同樣的想法。或許小江——他現在見到這一幕,心裡一絲竊喜溜過。
他和旁人,是不一樣的。他知道得更多。
所以他慢慢、慢慢走過去,腳步沉重。轉瞬屬于他身上的沖動勁又緩了過來,焦急地跑上前。
他的目标從來不是小河手上的那把刀。他沒有任何搶奪的意思,隻是一把把人抱住,死死勒在懷裡。
小河還在掙紮。
他愣過一瞬,滿頭雜亂的發,一邊多,一側少,築了一半的鳥巢似的。舉着尖刃,他的手胡亂揮舞,拼命從擁抱的間隙中抽出。尚存一點理智。
呲啦——
剪刀劃破t恤,兩個人都讓這突然的動靜一驚,定在原地。曾東來喊了咔。
工作人員前來查看情況,間隔在還懵然的少年中間。季之漾眨巴眨巴眼,先反應過來。
他扒拉陸柏川的衣服,問道:“沒事吧?我沒劃到你吧?”
陸柏川也在低頭看衣服上的豁口,在肩上,一大長條,半掩半露出肌膚。
他隐約記得剛才瞥見靠近胸口呗戳出紅痕,還沒來得及細看,眼前忽然都被一雙白皙的手占據了。
季之漾見他不答,又湊近了觀察。也注意到那個紅點,驚呼出聲:“這咋了?”碰碰,戳戳,蹭蹭。再三确認過後,他舒了口氣,“還好,沒破皮。”
那口熱氣呼在陸柏川肩上,像吹來一片散散的蒲公英,鑽進去,等着冒芽。新生抖土顫顫的癢,陸柏川身軀一震,往後縮去。
睡眠不足,反應也遲鈍。
季之漾沒擡頭,陸柏川就盯着他頭頂的發旋,挪不開眼了。
——他的頭果然很圓。
第一次同床共枕的那個晚上,他借着月色打量,就這麼覺得。現在半剃的頭發挂在腦袋上,露出青白的頭皮,看得更加清晰明了。
陸柏川忽然就有點後悔,後悔剛才錯失良機——他居然沒有上手薅一把,反而裝正經跟季之漾對戲,讨論待會兒該怎麼演。
——現在還來得及嗎?
念頭一出,他忍不住地探手。
眼看着手掌就要貼上那柔軟蜷曲的發,季之漾似有感應,正巧擡眼——
面面相觑,陸柏川面不改色。超不經意地縮回手指,留下一根食指,伴随着刻意的咳嗽聲,往季之漾的頭皮上戳了兩下。
“還挺紮手。”
陸柏川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他腦子昏昏沉沉,真是糊成粥了。
都在說些什麼?他反應過來,又是咳嗽。
季之漾嘴角一抽——他犀利發言前不受控的小動作,陸柏川看得心揪。他總覺得,接下來是不是要被罵手欠?
好在曾東來總算趕巧一回,難得靠譜,陸柏川第一次感謝他的開口。
“你們兩來一下。”
季之漾朝陸柏川皺了下鼻子,示意下次再跟你計較。陸柏川左看右看,心道,欠着吧,都欠着呢。
三顆腦袋湊一塊,看完剛才拍的那段,曾東來問他們什麼想法。
季之漾張口就來:“陸柏川你是淺瞳啊。”
最開始的單人鏡頭裡,陸柏川的站位正好對着天光,一旁又有補光對着。金燦陽光照耀,他眼珠似泛金的琥珀,更為淺淡,褪了色般。
平時不明顯,陡然這麼一瞧,季之漾好奇問:“你五官也好立體,混血嗎?”
陸柏川認真回憶:“我爸好像是,我混得更少。”
曾東來:……
“兩位!兩位!”曾東來提高了音量,“你們真昏兒了?這是讨論這些的時候嗎?”
他言簡意赅提出要求:“等會兒試下去奪刀……然後小河,你就愣住。試試。”
試試。兩字輕巧。
曾東來一下提出了兩種設想,卻像是在排列組合,一個人兩種演法,兩個人組合就有四種表達形式。
更不必說他妥妥的細節控,每種嘗試都耗費大量時間。
然而始終不知道為什麼這一遍不行,那一遍不過,曾東來一味不語,沉默如鋸,割磨心靈。最後兩個人都是面如死灰,全然麻木。
最後一遍的發揮,陸柏川覺得還不如前面的幾次,卻不知道為什麼,曾東來點了點頭,示意可以進到下一段,拍小江給小河剃發。
季之漾真發上陣,他獨自發瘋那段還能仗着頭發多,胡亂剪一下,到時候切一些短片段,重來幾次也無妨。
可剃頭發不一樣,一剃露頭皮就很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