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筝很快安排下去,叫人把置在牆角的水盆端下去。他複又回到房間:“還有什麼需要的麼?”
“我記得看卷宗的時候,有說龐載曾經在柳絮父母的屋子裡找到一塊腐爛掉的肝,這也成為定他們罪的關鍵證據。”路錦瞳道,“那塊肝仵作有查過,确實是人肝對麼?那個肝長什麼樣子?有沒有人專門畫出來?”
“是人肝沒錯,”容筝答,“我記得好像有人畫過,因為已經腐爛,有些地方坑坑窪窪的,圖紙我給你帶來了。但我覺得沒有什麼很大的考證,看上去不如直接看實物來的清楚,你先看看,之後我們一起去府衙,找找當年查驗那塊肝的仵作。”
他這麼說着,從袖中摸出一張紙來,路錦瞳接過展開,其中用黑墨水畫着一塊不規則的物體,看上去作畫的人已經努力了,可不管怎麼瞧,都像是一塊歪歪扭扭的石頭。
果然看不出什麼啊,路錦瞳默默把紙放下,自覺取了帷帽往頭上戴:“走吧殿下,去府衙問問。”
容筝親自給她推門:“我今日來得急,隻騎了匹馬,沒有馬車,我們可能得走着過去了。”
“無妨,”路錦瞳擺擺手,“走着去也好,路上若是碰到什麼與案件相關的,殿下可以給我講講。”
路錦瞳早就做好準備了,這裡交通不發達,來往隻能靠騎馬或者坐馬車牛車這一類,她想要繼續實現夢想,加入大理寺查案,那之後需要腿着走的地方多了去了,現在就當是提前适應了。
慕柏在路錦瞳出門時自覺跟到她身後,容筝這幾日見慣了她,便也點頭打招呼,引着路錦瞳出門。
途中經過一家攤子,容筝給她指了指,告訴她這是當年柳絮父母開包子鋪的地方。
容筝道:“剛開始的幾個月,這裡都沒有人敢踏足,柳絮父母殺了人,又将人碎屍包在包子中,大家都嫌晦氣。後來查明了真相,他們又覺得柳絮父母冤枉,慢慢的也就不在意,前兩年也有人在這裡擺攤了。”
路錦瞳輕輕垂首,隻是沉默,人言總是這世上最可怕的東西,它能把一個人高高捧起,也能狠狠摔下去,是非對錯有時自己都不在意,但旁人卻能借此将其拉入谷底。在現代,有多少人是因為受不了網暴選擇結束自己生命的,每個人都發表了自己以為對的言論而沾沾自喜,覺得自己三觀正與旁人不同,卻不知也正是那番“随意”的言語将人推入深淵。
正這麼走着,前方傳來疾馳的馬蹄聲,容筝連忙護着路錦瞳往街邊撤,馬上人看到他們時驚喜起來:“殿……主子,屬下有事要報。”
居然是餘景,容筝與路錦瞳對視一眼,先帶人拐進了一間茶樓包廂,方便談話。
“殿下,您叫我循着朱允時離開的路與弟兄們會合,在半路我們就遇見了。”餘景道,“果然出事了,屬下是與餘音和路姑娘家的護衛們遇見的,護衛隻剩下了兩個,他們身上都帶傷,還很嚴重,對屬下講了事情經過。
“他們奉陸夫人的命令護送朱允時母女一起離京,卻不承想在半路遇見了刺殺,主要是攻擊朱允時,那時我們的人還沒感到,護衛們即便是努力保護,朱允時母女還是都死了,等我們的兄弟敢去時,隻遇見了僥幸活下來的兩名護衛,因為他們受傷太重,屬下就先讓餘音送他們回路府了,趕來和您彙報大緻情況。”
“你辛苦了,先回府休息吧。”容筝先讓他離開,直至人走遠了才道:“事情果然還沒有結束。”
路錦瞳面色淡淡:“畢竟涉及三皇子,嚴重到要去謀害皇子,怎麼可能是那麼簡單的理由呢?還要跑到丞相府與人合謀。殿下,恕我直言,三皇子被刺殺恐怕并非是他私德不好,而是涉及皇儲之争。”
容筝眼角一跳,這位路姑娘在他面前是越來越能放得開了,評價三皇子居然用上了“私德不好”這樣的詞,也是真不怕他會去告狀啊。
他不和人講,可不代表别人也不會,容筝還是提醒:“雖然你說的沒錯,但有的時候大實話還是少說得好,我能替你瞞着,可不代表别人也行。”
額……路錦瞳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因為幕後之人草菅人命而生氣到忘乎所以了,得虧容筝能幫忙瞞着,不然以她這刺頭的性格,肯定挨個兒的得罪人,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怪也怪她在現代的時候太狂了,誰也不放在眼裡,哪怕是領導也敢随便評價,同事們知道她的德行,也不出賣,而是跟着她一起說,這越導緻她飄飄然,講話更加沒個把門的了。
不成,這可和現代不一樣,在那會兒她要是說個什麼不好聽的話頂多被領導穿小鞋,或者不許晉升一直保留原崗位,這裡可不一樣,叫人聽見了是要掉腦袋的,為了這條狗命,還是先把拉鍊拉上吧。
“殿下說的是,以後我一定注意。”路錦瞳乖乖認錯。
他們喝了兩口茶,繼續往府衙那邊過去。
等到了已經差不多中午了,鐘煜見他們過來連忙迎接,還派人從酒樓打包午飯,老實又殷勤,路錦瞳越看這少年越順眼,如果他不是知府,恐怕她都想要拉攏鐘煜來專案組一起查案了。
這案子畢竟是五年前的,那會兒鐘煜還在苦讀書呢,隻是聽說,還是得去問府衙中的老人。沒過一會兒上次那個被叫來問話的老衙役便被傳上來了,路錦瞳跟這老頭不對付,誰讓他是龐載迷弟來着,龐載險些要了她的命,他還在她面前一直為其講話,路錦瞳能高興就怪了。
老衙役居然不介意她的身份,看到路錦瞳時,也不管她是不是什麼首富之女,小幅度的扭了個頭哼了一聲别眼不去瞧人,給路錦瞳看生氣了,她還什麼都沒說呢,他反倒先嫌棄上了,遂也學他的動作,擺頭哼聲一條龍,隻不過幅度要大,聲音也要大。
果然将老頭氣得吹胡子瞪眼,容筝想笑又不敢笑,輕咳兩聲忍了下來,他道:“老大人,本宮今日來,是想問你五年前的那件案子。”
老衙役對容筝倒是有好臉色,聞言連忙俯首作揖:“殿下請問,屬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容筝便道:“當初定柳絮父母罪的那塊肝,不知你是否還記得。”
“當然記得,”說到此事,老衙役臉上露出一言難盡的神情來,“屬下辦案多年,還是第一次見肝髒被人挖出又腐爛,偏偏當時老衛……就是仵作,他和屬下關系較好,讓屬下一起幫忙查看那塊肝,當天中午惡心的都沒吃下飯。”
容筝聽到“關系好”時微微挑了一下眉:“那他現在離開府衙了麼?”
“還沒呢,”老衙役說,“他在驗屍房中,要屬下給您叫他過來麼?”
容筝點頭:“有勞。”
路錦瞳等他走後才道:“這麼說來,當時看到那塊肝并仔細研究過的人不止仵作,還有這老頭了?”
容筝失笑:“看來是這樣。”
“那到時候還請殿下多問他幾句,最好讓他們兩個都把那個東西描述一遍,多點形容詞,最好是直接讓他們詞窮,說出在看到那個東西時的第一想法來,這樣的話語容易帶給我們方向,哪怕是誤導,也總比沒有方向好。”路錦瞳道。
“好,”容筝道,“你不問麼?”
路錦瞳嫌棄臉:“那老頭有毛病,我都沒惹他,就是質疑了一下龐載的工作能力,他反而還不高興了,我才不要理他。”
容筝無奈。
老衙役很快帶了仵作上來,那人恭敬見禮:“屬下衛明,見過殿下。”
“免禮,”容筝道,“你知道本宮找你來是為何麼?”
“知道,”衛明直起身,“殿下想知道五年前少年被害案最後那塊肝究竟長什麼模樣,屬下還記得。”
容筝“嗯”了一聲:“那你就描述一下,越詳細越好。”
衛明答了聲“是”,便接着續下去:“屬下拿到時,那塊肝已經腐爛的很厲害了,其上還有蚊蟲盤桓,屬下查驗後,發現那塊肝已經不完整了,與從人體内挖出的肝略有不同,不光少了很多部分,表面更像是……被扔在鍋中煮過一樣。”
容筝微微一愣,随後道:“你繼續說。”
衛明便接着道:“那塊肝看上去坑坑窪窪,屬下剛開始以為那是因為被蒼蠅及别的蚊蟲叮咬過,才會呈現出那樣的形态,但後來仔細對比正常情況下蠅蟲啃咬過的東西後,才發現并非如此,那塊肝切口雖不整齊,卻也不如蚊蟲叮咬過後崎岖不平,那塊肝的缺口看上去倒像是……”
他卡了殼,老衙役是個急性子,看他半天憋不出,便替他講完了:“就是像被人咬過一樣嘛,這有什麼不好說的,殿下都說了我們能随便講,更何況這些都是猜測而已,你當時不也是這麼懷疑的麼?”
衛明被他無語住:“我這不是怕吓着殿下,想找個合适的措辭麼?你急什麼?”
但老衙役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現下想換個詞是不可能了,衛明看了容筝的臉色一眼,道:“回殿下,的确如李虎所言,當時屬下是中午吃馍馍的時候想到的,肝髒的切面和屬下啃馍馍的近乎相似,便有了這一想法,可上報給龐大人,他卻叫屬下不要再提,柳氏夫婦已然被處斬,案子已經了結,就不要把真相說出來了,以免吓到民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