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公子哥對小姑娘和顔悅色，隔着面具都藏不住笑意，若非親眼目睹，甯佳與絕對難以想象這般的溫和如今還能複現在活閻羅身上。她倒是得閑回過神負手看戲了，豈料下一刻便教人指了名。

“小與姑娘。”

甯展并未轉身，甯佳與光聽着他咬牙切齒的音，也知道那副好臉褪了。

“還不快回房等着？”

那小姑娘似乎還想接着質問一二，卻被甯展一邊推着走、一邊搪塞：“是母親吩咐我要與她相熟，你就寬心罷，不是什......”

另一邊，嘉甯王宮。

日前因着細作畫像輾轉難眠，今夜好容易成寐的文懷王後忽覺寒氣侵體，接連咳了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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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佳與拾起在地上躺了有一會兒的發簪，再揉揉被甯展捏痛的腕子，盯着二人背影漸遠，饒有趣味。

她忽然不打算速戰速決了。

甯展并未言明究竟回哪間房，又如此反常地喚她，如是就此回了廂房，豈非顯得她認了慫？她大步朝着那間上燈的正房去，門口果然候着先前與公子哥同道的大個。

見她走來，以甯引手向屋内。

甯佳與點頭緻意，心中則感慨這倆人膽子忒肥，竟敢趁嘉甯世子不在，占主屋為己用。

屋裡倒沒有雍容華貴、錦帳紗簾的樣式，正中近牆立着長案，一塊兒繡工精巧的軟墊取代了案後靠椅。

筆墨紙硯皆置于桌案左側，瞧着應是布茶具的地方卻擺着高矮不齊的瓦罐。罐旁一盞瓷碗，裡邊盛着梅子湯。

清甜飄至鼻尖，甯佳與真有些口渴，但并不想為一碗甜湯死在這沒人收屍的閻羅殿。

甯展亟亟來遲，揭下皮革面具，跨過門檻便看甯佳與恰如屋主，安坐銅鏡前，慢條斯理拾掇着散落的長發。

甯展無聲倚上門框，破天荒對來路不明的妖物多了些耐心。

手指穿過發間，少頃，一堆蓬亂甚至不成形的東西墜在甯佳與腦後。數不盡的碎發悄然出逃，卻沒能擋住甯展那柄短刃留下的痕迹。

甯展頓覺不自在，幾步上前端起梅子湯。

平日的梅子湯清爽解渴，今時則比那膩嗓的蜜棗更齁人。甯展來得倉促，口中本就幹澀，再飲罷甜湯，不由四處尋水。

甯佳與從鏡中瞥見他的小動作，好意遞上問小廚房讨來的清茶。甯展猶疑不接，她收回手，一口飲盡。

想喝也沒水了。

甯展反應過來，已被人作弄了。他繞起面具的系繩，正色道：“我說這位狐狸姑娘，你并非嘉甯人，更非甯氏。謊話連篇，又是怎好意思堅稱到此追随世子？”

甯佳與淡然放下杯盞，不以為意。

她直視甯展，眼底似是寫的人畜無害，捏腔捏調：“展哥哥方才還喚人家小與，現下便要苦苦相逼嗎？”

......

甯展恨不能将下肚的甜湯悉數吐出來，吐遠些，免得陰魂不散。

他額前布着少許細汗，或因趕路的步子太急，或因那半碗湯黏住了整張嘴，令他難于啟齒。

甯佳與見公子哥被噎得說不出話，自信愈甚。她算定妙計，扮上另一副稍顯尋常的面孔。

“小女子早早沒了爹娘，自小四海為家，碰見過形形色色的路人，誰待我好，我便跟誰走。而今到了嘉甯，也想肖富貴人家冠甯姓，不定哪天就飛黃騰達過上好日子了。”

她垂下腦袋，掰着手指咕哝。

“我若诓你，就教我斷尾巴，再也接不回去。”

甯展猝不及防聽完了這段懇切剖白，深知不該輕信此人，可心中到底不是滋味。他擱置面具，從木匣裡挑出青竹閣獨有的秘藥，遞向甯佳與。

甯佳與仍埋着頭，不知是否瞧見了公子哥千載難逢的好意。

見狀，甯展也不幹等，直接揭開藥瓶。他躊躇片刻，還是撥開了落在甯佳與頸間的碎發，指尖沾上藥膏後又是一頓，終于輕手觸上瘡面。

後頸蓦地沁涼，甯佳與下意識抽動右手。

“可是手重了？”

此話出口，莫說她，甯展亦是錯愕。

甯佳與不着痕迹地按住銀骨扇，搖頭而不應聲。

甯展覺得自己有些不可理喻，默然蹙眉。他待思思都不曾如此仔細。

“展......公子，在下有一事想問。”

甯佳與偏頭看他，三兩盞昏燭燈映着二人臉頰，也映着她明眸星動。

“可否解惑？”

不願作答的甯展像中了幻術，頗有言聽計從之勢：“但說無妨。”

“方才那位思思姑娘，想必是于世子殿下十分緊要的人。既如此，公子又何故喚在下......小與，向她隐瞞我的來意？”

“暗閣，不知其厲害者，奉其為機密。但說白了，不就是三大州暗地扶植的殺手組織。與暗閣沾上幹系，不做亡命之徒，就要做刀下亡魂。世子不願思思知曉，不是理所當然嗎。”

甯佳與不認為這是甯展喚“小與”的理由，她想聽的，也不是這些二人皆心知肚明的廢話。

甯展嘴上答着，抹藥的手不停。眼看大差不離，他先指了指鏡台，後将手掌攤在甯佳與面前。

甯佳與遲疑片刻，搭上了自己的手，望向甯展。

是這個意思？

甯展不輕不重地拂開那個意思，彎腰拉開鏡子下方的夾層，揀出一卷紗帶，展開往甯佳與頸上繞。

觀甯展暫未表露勒死她的念頭，便由紗布接着繞。甯佳與側身照鏡，打了結的紗布在頸後呈現一副異狀。她再想扭過腦袋去看，卻扯到隐隐發痛的傷。

甯展瞧出她的心思，解釋道：“是庭院裡的花賊。”

他想，思思從小就喜歡那蛾子模樣的物件，什的頭钗、璎珞、耳墜子，佩囊荷包、手鍊子，便是父王賞賜的繡裙，也非要宮人重新鈎織胡蝶紋樣的花飾才肯上身。

這式樣，與思思年歲相仿的小姑娘，就是談不上喜歡，也不至于厭惡。

甯佳與端詳着花賊的形。趁甯展晃神的間隙，她順走藥瓶，跑上長廊，揮手作别：“借我一用，謝了！”

他又沒說不借，溜得倒是快當。甯展饒是有些疑慮，但轉念想，姑娘家果真是喜歡的。

那小胡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