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況一團亂,她失魂蕩魄不假,卻無法放任肚子繼續敲鑼抗議。是以思緒浮遊九霄雲外,雙手便不知不覺于此間消滅了大半碟糕點。
庭院外人聲窸窣,甯佳與随之醒神,已然飽腹。
她悄悄走到盆邊淨手,複蹑足折回桌案旁,耳朵巴不得伸到院外去聽,奈何幾無所獲。
甯佳與百無聊賴地坐定,目光落在吃剩的糕點上,忽有悟——适才素而無味的食物,竟是自己心裡堪與含桃冰酪、辛辣膳食比肩的桂花綿綿糕。
她不明白,曾經十分喜好的吃食緣何成了如今這寡淡的滋味?
念至此,甯佳與想起避風亭下,步千弈三智五猜用食物問她心意,最終得了個“太甜”的推辭。
甯佳與低頭細辨其味,實際無須湊近,輕易就能嗅到清馨撲鼻。
大抵是桂花迫切想要展示自身莫大的優勢,以此淡化以往的膩味,不防弄巧成拙,在舌尖上搶盡風頭,将原先獨特的綿甜壓得沒影。
矯枉過正的糕點占了食盒第一層,甯佳與正要挪出下邊二三層查看,院外的響動遽然升高。
“那一聲哥哥,這一聲妹妹的,當誰不存在嗎!我才——”
“哎喲上邪,快噤聲罷!等會......”
對話未完,柳如殷便提溜着大包小件的物什快步進屋,面上不僅沒了前兩日的戒備,且眉歡眼笑。
“小與姑娘,怎的兩日不見,你這裝束又松垮成這樣了?”
柳如殷一面說一面忙,取出錦盒中赤靛相間的輕衫,欣快展開。
“來,看這衣裳,喜歡不?”
銀紅的衣身利落懸垂,兩側束袖系着簡勁講究的皮革臂縛,腕旁是條方勝紋居中、靛紡綢環繞的攔腰帶。往下,外圍赤色短襟與裡層墨藍長襟環抱相貼,衣擺處飛着三兩微不可察的偷花賊。
按步千弈為她定制簪袍帶履的手筆來說,甯佳與不是沒見過如此精美的束衣,卻被那幾抹稍作點綴的藍和胡蝶提起了興緻。
她光是看着,就不自覺咧開嘴。
“這衣裳......”甯佳與遲疑道,“是給我準備的?”
柳如殷讀懂了甯佳與的驚喜,樂道:“那還能有假?”
她緊着把衣裳交給甯佳與,又挑出許多物件列于玉鏡前,歡聲催促:“既是滿意的,便去換上!我在外間等你,快些哦。”
甯佳與懷抱新衣,稀裡糊塗朝裡間去。
腰帶束緊了,她往外走時渾身上下單剩一對臂縛要調整,才想起問:“柳姐姐,為何大家最近奇奇怪怪的?這衣裳,又是何意?”
柳如殷急不可耐,牽甯佳與至鏡前落座,手上快速拆解其腦後亂七八糟的長發,道:“此事,小與姑娘你都不知,我一個悶在東廚舞鐵勺的又曉得多少?”
甯佳與聽出柳如殷故弄玄虛,還是追問:“......真的?”
柳如殷看不得那雙忽閃的眼,一看就要把所有欺瞞甯佳與的人出賣了。她無奈搖頭,好笑道:“假的,瞞不過你。”
甯佳與呆滞昂首,不料柳如殷認得這樣爽快。柳如殷輕手把她臉擺正,長發滑下兩肩,軟帕被擰了半幹。
“那,唔噜——”甯佳與說着,溫熱的帕子敷上她嘴唇,好一陣子,總算呼出氣來說:“那什麼是真的?”
“嗯......”柳如殷手法娴熟,掌中為甯佳與挽的發束齊整非常,“說是,元公子得了個好寶貝,設宴邀我們幾人同去慶賀。”
“就這樣?”甯佳與看着鏡中的柳如殷,“那大家何必躲着我,這衣裳又是怎麼一回事?”
“我可沒有躲着你,我那是琢磨菜式呢。他們......左右今日要同席用飯,屆時問清楚就好了。至于衣裳嘛。”
衆多配飾中,柳如殷捏起一縷尤其細而薄的緞帶,編入甯佳與的長發。
“雖說這慶宴規模不大,也要漂漂亮亮的不是?”
甯佳與卻截住了柳如殷的手。
“如此,有這身新衣足夠了。太過花哨,豈非喧賓奪主?”她抽出那縷緞帶,“柳姐姐會不會系‘幸運結’?若是不會,我随意——”
“會會會。”柳如殷忙接過話,又拿回甯佳與手裡的系帶,“我來罷,别随意了。”
“柳姐姐這兩日做了什麼新菜式?”甯佳與道。
“麻辣乳瓜片?椒燒鹧鸪?挂爐烤鴨?蕪爆散丹?”柳如殷系成所謂的幸運結,打開一盒珍珠粉,“是你的偏好罷?”
“......是。我這,”甯佳與轉視鏡中的自己,“還要打扮多久啊?”
柳如殷擱置了珍珠粉,猛然發現自己操之過切,未顧及甯佳與本就白皙的臉蛋。
妝粉敷面,乍看之下,好好兒的姑娘竟有些不似活人了。
柳如殷拿起胭脂熟稔補救,平複道:“久着呢!你小憩一會兒都成。”
甯佳與爽快阖了眼,呼吸均勻,長睫落影。
恰在柳如殷近乎以為她安眠入夢之際,她冷不防蹦出一聲毫無波瀾的“柳姐姐”。
柳如殷指尖微顫,甯佳與卻沒睜眼。
“......怎麼了?”
“既要漂漂亮亮赴宴,姐姐為何光給我打扮,自己那般素淨?”甯佳與交叉抱臂,自如地倚在靠背上。
最後一抹桃色點在甯佳與唇心,柳如殷風輕雲淡。
“我生在邊陲,那裡長年征戰,整座城除了烽火硝煙,少有旁的味道。後來因着戰亂輾轉,我還是受不得脂粉香膏的氣味。為你梳妝不過一兩個時辰,若成日久聞,該嗆出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