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展不意和步千弈“心意相通”到此等境地,但這逆天的事實就擺在衆人眼前。他絕望吸氣,徑自阖眼。
見狀,景以承哪裡還忍得住那陣憋了好半晌的笑聲?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景以承這兩日沒少為甯展的喜宴出謀劃策,對世子老師的準備了若指掌。
他自己,俨然一缸從天速降的鹽巴。陶缸在甯展周身砸了個稀爛,鹽粒分毫不差,灑在甯展千瘡百孔的軀體上。
即不止偏房,近乎整座府邸都回蕩着沒心沒肺的大笑。
景以承弓着腰,上氣不接下氣,非得拿以甯的寬肩作支撐,不至于滑跌在地。以甯不停抖動肩頭,他便認為以甯也在偷笑。為着不妨礙冷面木頭高興一回,他隻好俯身扶住桌案接着樂。
以甯斜了眼顫成篩子的“病患”,心道終于擺脫了。
“不、不是......”景以承罕見丢了書生儀态,樂道:“兩位少君,在這兒打擂台呢?”
甯佳與破顔為笑,和柳如殷齊齊掩口。以甯無聲肘擊景以承脊背,試圖喚醒病患為數不多的理智。
景以承卻不以為意,撐穩身子,回首反诘以甯:“你又想推我?這回可沒那麼容易了!”
以甯像是再看景以承一眼都怕沾着那瘋病,則向甯展颔首請示,扶劍出了内院。
柳如殷随即提步要跟上以甯,告辭道:“你們聊,我去看看。”
在欣然答應景以承随行南下那一刻,甯展預留了充分的耐心。他反複告誡自己,此人日後堪為大用,近不忍則亂遠謀,于是笑微微睜了眼。
“時候不早了,出發罷。”甯展朝景以承點頭緻意,再對甯佳與道:“那方雅間,不是拿千百兩金銀就能訂的,廢了青竹閣不少氣力呢。”
聞言,景以承和甯佳與皆面露疑惑。
前者,對他口中千金難換的雅間心生奇異;後者,對他此話的用意若有所思。
時隔數日,三人上了青竹閣的乘輿,雖不及聽雪篷車巍然拔地之勢,也比先前那簡車要寬敞許多。這乘輿無論抻手、蹬腿還是拿刀動杖都綽綽有餘,僅剩甯展和甯佳與相對而坐,未免略顯冷清。
甯展不聲不響,神意溫和至極,絲毫不受那點兒冷清的影響。
甯佳與按捺不下,率先開了口。
“景公子......”她看着帷簾上瘦弱的身影,“為何一定要坐外頭,展淩君不是安排了人嗎?”
在本就有青竹隐士驅車的前提下,景以承一意孤行,放着軟墊不坐,偏要去同人家擠硬邦邦的前室。
“嗯。”
甯展并未仔細聽甯佳與說了什麼,卻可以通過動作推敲。
“你說景兄?你沒發現,他和以前有何不同嗎?”
景以承壓根不是會藏事的人,凡有哪處古怪,甯佳與想不察覺都難。隻是,她不确定接連失蹤兩日的甯展是否也對這古怪一清二楚。
“發現是發現了。他常常捧着些......”甯佳與如坐針氈,“奇怪的書。”
甯展被“書”這個說法氣得想笑。
“那是步溪的話本子。”他頓了頓,又強調道:“是最近才流傳開新鮮話本。”
于外州人而言,步溪本身就夠他們新鮮好一陣了,盛行的新鮮玩意更是不勝枚舉。甯佳與對此頗有體會,是以比誰都明白甯展所指的異狀。
“景公子忽然迷上了話本?”
話本中的關鍵人物,還頂着兩個放在一處令人不得不多慮的姓名。
“托步長微的福咯。”甯展無奈似的說,“他鎮日命人請景兄入宮品茶、賞花,景兄被那些湯湯水水灌得興緻索然,宮中手手相傳的話本倒是替步長微留住了人。”
“......你、你是說,那個話本,就這麼在、在步溪王宮裡傳開了?!”
“沒錯。”甯展笃定道,“可謂暢通無阻。”
步長微巴不得将步千弈和她曾經的千絲萬縷斬個幹淨,豈會默許宮中大肆流傳那般編排兩人的話本?那幺蛾子絕不是托步長微的福,然王宮上下乃至整個步溪,能如此明目張膽忤逆上意的,恐怕找不出第二人。
甯佳與極不自然地掀開窗幔透風,注意到車馬正往城門的方向去,不由對那方神秘的雅間心生好奇。
“不知展淩君在哪個飯館設宴?”
青竹閣的乘輿不同往日,載着的人也不單景以承一個有所變化。
依甯展的敏銳,不難瞧出甯佳與如今事事避着步千弈。有這等鮮明的疏離,即使那聲“青哥哥”永遠無法從他耳邊消失,又如何呢?甯佳與支吾其詞斷了話茬,他當然不惱,仍是溫潤而澤的模樣。
“确切來說,不是飯館——”
簾外低聲通傳:“公子,到了。”
甯展不急落車,引手扶起自己身後的窗幔,為甯佳與揭曉謎底。
“而是茶樓。雲樞茶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