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奈何橋旁。
凡人身死之後魂歸冥府,魂魄經過奈何橋,喝過孟婆湯後才能重新輪回轉世。
此橋白玉為欄,青石橋面,本應是一座無比宏偉壯觀的橋,如今卻被森森鬼氣浸染成雜駁的黑色,橋下黑紅的忘川水不時掀起一陣血浪,不斷地拍打在奈何橋上。
雲浮站在奈何橋邊,一隻手輕輕撫摸着幾乎快要看不出本來顔色的望柱,情緒有些低落。
她一襲青衫,腰懸白玉牌,周身仙氣湛然,原本排隊過橋的小鬼們都被她身上的仙氣震懾在原地,不敢靠近一步,很快就堵起了一條長長的隊伍。
“你若是再在那裡站下去,橋邊很快就要堵得水洩不通了。”
說話的是一個年輕女子,聲音婉轉動聽,隻聞其身就可知是一個美人,或者說是一個美麗的女鬼。
那女鬼身着大紅嫁衣,蓋頭掀起披在腦後,露出一張嬌豔的芙蓉面,目如秋水,眼波盈盈,正坐在忘川河邊“洗腳”,脂玉般的雙足放進忘川中,被河中的怨靈冤魂頃刻間就啃食的隻剩森森白骨,然後她才慢悠悠将一雙白骨從河中擡起來,饒有興味地看着它們慢慢長出血肉肌膚,恢複如初,然後再把腳放進去逗弄那些冤魂,如此往複,好像很好玩似的。
雲浮回頭看了看怯生生縮在遠處的一排鬼魂,鬼魂前面還站着兩個探頭探腦的鬼差。
她讓開了奈何橋前的路,朝着女鬼走去。
女鬼回頭朝雲浮露出一個甜美的笑,若不是臉色過分蒼白,都看不出這是一個死了幾百年的女鬼。
雖然已經淪為惡鬼,但被忘川中的冤魂如此啃食身上血肉,依然能感受到如蟻噬心的痛。
雲浮皺眉:“瓊娘,幾百年過去了,你還是喜歡這般自虐?”
瓊娘雙足攪得忘川水嘩啦作響:“幾百年過去了,你還是一來冥界就喜歡站在奈何橋邊發呆,怎麼,神仙當累了,想重新投胎做凡人?”
六百年前,雲浮剛剛飛升的時候被派到天書閣當了一個做雜役的仙使。
冥界與天界關系向來微妙,上天庭幾乎已經不怎麼幹涉冥王對冥界的統轄,但明面上冥界仍是六界之一,奉天帝為主,所以上天庭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派仙使到冥界查閱生死簿,并整理百鬼名錄帶回天庭造冊。
因為很多仙使因為嫌棄冥界陰森污濁,容易浸染道心,這差使就落到了雲浮頭上。
雲浮成仙還沒多久,第一次來到陰暗慘淡,鬼氣森森的冥府時心裡還是有些發怵,還好那些冤魂惡鬼畏懼她身上的仙氣不敢靠近她,也算彼此相安。
緊接着她就在冥府看見了不久前她走過的一座橋,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橋。
那座橋玉階青石,廊腰缦回,氣勢恢宏,走到最頂端時隐隐可見遠山青黛,潺潺流水,耳邊似有天籁仙樂,悠揚曼妙。
她踏着那座橋一步一步走上了登仙之路,後來那座橋就被天上的神仙收走了。
原來被放在了這裡。
“這是奈何橋,凡是鬼魂要走輪回之路,都要先過奈何橋。”
一個女子的聲音忽然在雲浮耳畔想起,好險沒把她吓得跳起來,不怪她都成仙了還怕鬼,即使是在凡間修行時她也很少遇到冤魂惡鬼,大多是一些修為低下的妖魔。
此刻驟然有個女鬼的突然跟她說話,難免會受到驚吓。
雲浮回過頭,看到一個身着嫁衣,面容嬌美的女子坐在忘川邊“戲水”,雲浮看着她的瑩白美麗的雙足反複變成白骨又長出血肉。
她再看周圍井然有序排隊過橋的鬼魂,冥府管理陰間鬼魂,雖然陰森可怖,但到底是六界之一的冥界,制度嚴整,規矩森嚴,斷不可能出現放任一個鬼魂如此大刺刺坐在忘川邊胡來。
雲浮問女鬼:“你為什麼不投胎?”
女鬼答:“我覺得冥府挺好玩的,我不想投胎。”
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把冥府和“好玩”兩個字聯系在一起,雲浮一陣惡寒。
此時一個鬼差過來為她引路,雲浮問鬼差:“此地為何會有一個女鬼?你們不管她嗎?”
那青面鬼差一陣擠眉弄眼,引着雲浮走出一段路後才道:“冥王殿下親自發話,說‘随她去’,小的們哪裡敢過問。”
好吧,這年頭哪怕是個鬼,隻要有後台都可以為所欲為,在天庭飽受欺壓的雲浮不由有些憤憤然。
她回頭看向雙足浸在忘川河裡,卻扭頭看着他們這邊的女鬼,隻聽那女鬼道:“我叫瓊娘,下次來找我玩!”
雲浮沒有說話,她并不想來冥府找一個女鬼玩。
她看向忘川河上的石橋,一個個面容青白,神情麻木的小鬼在鬼差的牽引下慢慢走過石橋,隐入更深的黑暗。
曾經無數凡間修士日思夜想,夢寐以求的通仙橋,如今竟然成了地府的奈何橋,任由萬鬼踐踏。
以陰氣和怨氣來壓制通仙橋的仙氣,不愧是上天庭。
雲浮捏緊了拳頭,沉默地跟上了鬼差。
後來她又來了幾次冥府,每次她都忍不住去奈何橋邊站一會兒,漸漸也就和奈何橋旁的瓊娘相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