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皆笑,看向顧啟。
渝江顧氏曆史悠久,家世顯赫,底蘊更是深不可測,較之圈中世家豪門卻是極其低調的存在。
低調歸低調,它存在的本身卻是一座讓人仰望的高山,人人都看得見它,卻無人能征服它。
而顧啟作為顧氏未來的掌舵人卻出人意表的在國外一呆就是十年。雖說也會回國,也都是來去匆匆,不做采訪不上報,聲名在外卻不顯山露水。以至于人人都聽說過顧家二公子,真識得他廬山真面目的人實則及少。
如今剛回國也沒多久,圈子裡的傳播速度便能趕上光速,誰都想攀一下這根往下深不見底,往上參天可見的高枝。
顧啟回來至今一直在老宅住着,至于他父親那邊以及公司的門檻都快被踏平這件事兒沒見過倒也有所耳聞,畢竟他這邊也推掉了不少所謂的接風宴請。
今晚談不上什麼正式場合,來這兒的目的也說的很明确。
他是來叙舊的,不是來應酬的。
“我的意思是……”李逸亮雙眉擡了擡,一臉壞笑,“說不定緣定今晚,偏偏就能遇見那個讓你破戒的王。但前提條件是你得去遇才行,是吧。”
“是嗎?”
顧啟收回四處亂逛的目光,慢條斯理地合上折扇丢進李逸亮懷裡,坐直身子,在茶台上翻開兩隻茶杯擱置在一側倆空位前,頗為閑情逸緻地擺弄起茶道,調侃的像從壺嘴蹦進蓋碗的茶湯那樣妙趣:“那不應該是沖着咱們亮師父重回紅塵來的。”
有人笑:“咱亮師父有那麼大魅力嗎?”
李逸亮“嘿”地一聲,手指點了點桌面要茶,顧啟沒搭理他,他也沒什麼所謂地自吹自擂:“怎麼就沒有了呢?各位,光頭是檢驗帥哥的唯一标準。而我,抗住了這個嚴厲的檢驗标準。”
“你真自戀是真的。”身後栗晶字字珠玑的戲谑如铿锵有力的鼓槌,敲進大家耳中。
李逸亮咬牙切齒地擡頭看向身後的姑娘:“不是,吃都堵不上你的嘴,哪兒都有你是吧?”
“是。”栗晶拉着戚之星往剩下的倆空位上一坐,沒時間喝顧啟倒來的茶,忙着嘴仗,“有你的地方就一定有我的嘲笑。”
填了五髒廟的戚之星也入鄉随俗般開始習慣這倆針尖對麥芒的相處模式。
顧啟手裡的公道杯也從栗晶桌前的杯口順移了過來,明黃茶湯熱氣缭繞,清香淙淙入杯。
剛才被栗晶塞了不少糕點正好口渴,她食指中指并攏略顯鬼祟地敲了三下桌面。鷹嘴斷水離開杯面,她擡眼,顧啟似笑非笑地換手,在給李逸亮添茶了。
李逸亮和栗晶還在吵,大家笑的好不熱鬧。
戚之星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目光來回在吵鬧的兩人臉上轉悠,想起了剛才吃東西的時候栗晶跟她聊起的李逸亮,也證實了她一進門就基本斷定他并不是出家人還俗的想法。
她說李逸亮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談過的女朋友沒有一百也有九十九。
戚之星認為這應該是誇張比喻。
說是這一次李叔叔是真氣的夠嗆,親自給他剃了光頭丢菩鏡寺裡去的。也是他運氣好正巧啟哥回來,又正好得知此事幫忙勸了個架,李叔叔才漸漸松口,同意讓他下山的。
說到這兒,戚之星回想起來,難怪那天會在菩鏡寺看見顧啟,原來他是去找李逸亮的。
至于剃光頭的原因,栗晶認為可能确實是丢臉吧。她說李逸亮不愧是在廟裡進修過了,那張破嘴突然嚴到可以進保密局的地步。
随即又告訴她他名字的來源。
是因為李逸亮爸爸年輕時的理想是當兵,可惜天不從人願,他爸爸天生扁平足,含淚下海吞金,結果風生水起。為了紀念自己曾經的理想,才給孩子起了這名兒。
栗晶說:“其實他該慶幸自己是弟弟,不是哥哥。”
戚之星當時其實有些呼之欲出,還是下意識地問:“為什麼?”
“因為,他哥哥叫李團捷。”
這名兒戚之星就有些耳熟能詳了,天韻集團的總經理,果然是一家人。隻不過這背後的故事……隻能說,他們的父親到底還是愛他們的。
一想到這兒,戚之星一個沒忍住無聲地笑了起來。
與此同時,隐約察覺到有一道目光好似停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稍一側目,不偏不倚地對上了顧啟的眼睛。
這一雙桃花眼,眼角尖銳,雙眼皮弧度延伸至眼尾,深邃卻難掩幹淨清澈,像倒映在清泉中剛露頭角的小樹,終能長成平衡一方水土的茂密林木。
而他的眼瞳卻不是純正的黑,是棕咖色,情緒不外露的時候矜貴清冷的距離感就格外明顯,又像月上三更的孤狼,無聲無息鎖定獵物,時機一到一招斃命。
正如此刻。
戚之星感覺她被鎖定了。
她默默地,佯裝鎮定地斂下眼皮繼續喝茶,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李逸亮一扭頭就瞧見牽起唇角喝茶的顧啟,更是無語。
好好好,我就是個笑話呗。
眼瞧着畢恭畢敬的經理領着魚貫而入上菜的服務員們,他還得招呼大家入席。
真為自己以德報怨的優良品質而感動。
*
戚之星也沒想到今晚的飯局真就是純粹晚餐。
在她參加過的社交排行榜中,這場如果排第二,那就沒有能排的上第一的。
偏偏在座的各位分明都是這渝江城裡非富即貴的人,卻全然沒有纨绔子弟高人一等之姿。哪怕是玩世不恭的李逸亮,對什麼都不是的她也很友好。
她就像是誤闖入獅群的弱肉,卻意外沒有被驅逐或虐殺。
這感覺就如随處可見的尋常人家朋友聚會,隻談風花雪月,聊你我之間。沒人炫富,沒人拿圈内八卦下飯,沒人當優越的上位者,以調笑像她這樣的普通人為樂。
她真的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
久到,她早已默認這個世界從來就是高位者對低位者的蔑視。
情況是這麼一個情況。相反要是一如她以為的商業飯局,反而能豁出去好歹先混個臉熟。
現在,這不按想象出牌的場面,她提什麼都是掃興,隻剩下無可奈何的拘謹。
她也沒辦法主動摻和别人的話題,除了身旁的栗晶時不時照顧她與她聊上幾句,大部分是在吃與沉默中度過。
戚之星在心裡歎了口長氣,今晚大概率算是廢了。出了這扇門與他們再相遇,有造化能是甲與乙,沒運氣便是天與地。
來都來了,那就老老實實讓五髒六腑見見好久不見的老朋友們吧,卻也難掩局促。
秉承禮貌不打擾隻專注于服務員一對一為他們上的單人菜,以及停在眼前的大菜,不太好伸手去推轉盤。
不過運氣好像還不錯,随機轉到自己面前的都是她比較愛吃的菜。
就好比剛一上桌的法式焗藍龍坐落于黃花梨轉盤上,在山水景觀的霧霭中栩栩如生,吸引她多看了兩眼。
也就低頭喝了口湯的時間,熱氣騰騰裹着淡奶香的藍龍就順着轉盤停在了她的面前。
執着公筷與藍龍失之交臂的李逸亮瞧了眼隔壁繡花似的挑東星斑并不多魚刺的顧啟,見對面倆姑娘在夾藍龍,又瞅了眼面前的開水白菜,嫌棄地去搶挑出來的嫩魚肉。
另外一邊的林橋順嘴問顧啟:“對了,你去醫院複查的怎麼樣啊?”
“是哦,怎麼樣?”李逸亮的公筷還在跟顧啟的打架,“我還沒來得及問我小舅。”
顧啟不疾不徐地擱下公筷:“就那樣。”
一個闌尾炎,弄得他像是得了絕症似的。
栗晶吃飽了純屬逮着話題沒事找事:“啟哥,你就該帶李逸亮一起去,讓他小舅給他結紮了,一勞永逸。”
吃飽了閑的又來了是吧,李逸亮接招:“我說你一小姑娘一天天對男科倒是挺感興趣,回頭我拉個線,你敬杯酒拜我小舅為師,男科女大夫,你有眼福。”
“呸呸呸,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彼此彼此,狗才聽得懂狗語。”
“……”
戚之星的耳朵忽然開始嗡鳴起來,不太聽得見他們在說什麼,卻比誰都聽得明白。
男科。
顧啟。
是她當年那一球造成的嗎?
要是沒聽錯的話……
大概率,是的吧。
本來以為當年無論如何還欠他一句面對面的正式道歉,如今看來他确實已經不記得她了,想必也沒這個必要。
無心之失一晃十年過去了,現在她要突然提起來,總是摻着一種遲來的歉意比草賤的意味,加上如此不對等的身份地位,很難不讓人誤會她的别有用心。
可是事情已經發展到,十年了還在看男科的地步。
還,就那樣。
到底是有多無望,才讓顧啟他看上去貌似已經坦然接受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戚之星此時此刻難以抑制的心虛感生出無數藤蔓般将她纏繞,愈發沉重的仿佛後背被順勢捆上了荊條,壓得她隻能默默地與面前這大蝦頭大眼瞪小眼。
如果真與她有關,那這貌似不是一件小事兒,也不是一聲對不起的事兒。
這是,一生對不起的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