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淅淅瀝瀝,煙柳斜斜送潮風,皴皺湛波。
景德十年的春天,許行舟領了官家恩賜的聖旨。
辭大理寺少卿一職,舟馬千裡一月餘,左遷至折月縣補任縣令。
随行的還有好友。
前門下侍郎,徐松溪,領師爺一職。
“到了。”
許行舟淡淡說了聲“到了”後,輕瞥了一眼酣睡正香的徐松溪一眼,并在他肩頭拍了下。
“這麼快就到折月縣了?”
聲音朦胧,雙眼惺忪,徐松溪慵懶的哈欠聲曳得抑揚頓挫。
靠在車壁上舒舒服服地大開雙臂展了個懶腰,徐松溪在臉頰上用力拍了兩下迫使自己清醒過來。
而後他提起手邊的包袱,活動着酸疼的脖頸便緊随許行舟下了馬車。
“咱就是說...”
徐松溪頓了下,指着眼前清冷的街道,聲音稍加不自信地向許行舟問到。
“哥們兒咱确定沒被那黑心車夫帶錯地界?”
方才徐松溪目睹車夫獅子大開口要了許行舟兩貫的車馬費,并額外要索了馬草費。
許行舟面對不合理的要價,抿唇默了下,便給予了。
這完全不是他在東京開封府時黑白通吃的氣勢。
徐松溪的劍眉是蹙了又蹙,他心中暗忖。
當地的淳樸民風,或許有,但并不多。
抿了下唇,許行舟冷哼了下,“現下不過卯末,除了為官上值點卯及售賣朝食的,尋常百姓誰會起這般早。”
“況昨夜落了新雨,氣溫冷潮,自是比平日再少了三成。”他垂眸看了眼青石闆上尚未幹透的雨迹說道。
迎面來的潮風略微冷寒,抱着手臂用力地挫了幾下,徐松溪吸了吸鼻頭微紅的鼻子,“許少卿所言極是。”
許行舟飛了他一冷眼刀,沒有再說話。
時辰尚早,兩人便将縣衙所在的裡以及臨近三裡散逛了下。
“折月縣風光旖旎秀美,不愧傳言是當初西子浣紗處之一。”徐松溪搖扇胸前,仰着脖頸打量街道兩旁極富江南水鄉特色的屋樓。
許行舟聽聞徐松溪水這番言論後,頓下步子,轉過身來,冷着臉挑眉問道他。
“徐侍郎下江南來是遊樂采風的?聖賢書讀的不多,謬聞倒不見得少。”
一把收了手間的白玉骨扇,徐松溪反握扇子,用扇柄戳了戳許行舟的肩頭。
他皺眉輕笑道:“叫師爺!師爺!”
輕啧了聲後,徐松溪壓低聲音絮絮道:“那日前腳出了奉天殿,後腳身上的紫袍和銀魚袋便一齊褪了,何來侍郎?”
靜靜地凝着徐松溪,許行舟半晌未說話。
沉吟良久後,他緩緩開口,音色冰涼而無任何情緒起伏,“那也是你自己選的。”
我!自!己!選!的?
瞠着眼,徐松溪因霎然驚訝,嗓子半天未發出聲音,隻是張着能吞下一顆棗兒的嘴快速地變化唇型。
“什麼叫我自己選的?”徐松溪伸出食指指着自己,沒好氣地說道。
“哥們兒我這是講義氣,你個倔驢别不領情。”他抱臂胸前,斜眼橫着面色淡漠的許行舟,輕哼一聲。
誠如徐松溪所言。
在官家跟前勢頭正盛的他,本可仕途坦然,遂順一生。
但偏生插了不該插的手。
許行舟身出将門,世代簪纓,家中行三的他上頭還有一兄一姐。
許家長子許行雲常年駐守慶州,抵禦西夏來犯。
前段時日,西夏因突然毀約屢來犯界。
其領兩萬精銳交戰,卻因軍中出奸細而遇伏,大敗。
許行雲的行蹤亦是莫名消彌。
部伍中失了主心骨,自是軍心渙散,诟谇謠诼之論更是層出不窮。
直至許行雲的下屬親信用血書飛鴿至禦前,詳列了他亂叛投敵的證據,這些難落根的風言風語頓生落地,化為磐石般堅.挺難彌。
朝堂間各黨為伍,掣肘紛呈。
從前與許家有過節之輩,自是趁勢煽風助興,甚有老臣用清譽做擔保許家内外通敵,并拿出了死證。
開朝伊始,身出草莽微末的太.祖黃袍加身後,恐江山難守,遂大肆抑武重文。
且當今聖上即位本就存在不光鮮的手段。
君主多疑,宦官賊臣挑撥。
許家往日的功勳名就電光石火間灰飛湮滅,取而代之的是謀逆之嫌的帽子穩扣搖搖欲墜的頭顱間。
屹然百年的許家犯了聖人忌諱一朝失勢,頃刻間岌岌可危,自是破鼓萬人捶。
形勢如此,徐松溪不忍好友站在朝野上下悠悠之口的浪尖上,獨身嘗盡衆叛親離之味。
素來穩妥謹慎的他,偏生在官家為許家疑存造反一事勃然大怒之際,冒死替許家進勸言。
亦當屬朝中獨一份的存在。
官家聞言龍顔大怒,順手便怒砸手邊的兔毫盞。
同時也吓得徐松溪頭上的烏紗帽帽翅瞬間失衡傾倒,俯首叩頭長長難起。
“既然你心疼行舟如此,那便順着他一同去吧。”
“謝官家恩賜,臣領旨。”徐松溪心甘情願。
幾乎前後腳的時間,徐松溪也如許行舟一般,領了左遷的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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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食時了。
兩人往縣衙所在的裡走的時候,沿途已然出現了不少的朝食攤。
“先不慌忙進去。”許行舟伸手攥住了徐松溪的手臂,止住了他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