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小心翼翼地試探了喜怒不形于色的許行舟好些日子,還是摸不清丁點他的性子。
今日算是無心栽柳柳成蔭了?
自己略施綿力做得苦肉計算是讓許行舟動容了?
正當林廬煙在疑惑以及期待的多種情感交織糾結間,許行舟開了口。
“林縣丞,方才你未歸時,裡正來過問了一趟。一會便安排有馬車送你歸家,換身清爽的衣服,再回縣衙辦公吧。”
忙不疊地朝許行舟躬身施了一禮,“勞官人挂念體恤。”
可許行舟後半段話,林廬煙慢慢回味,後知後覺出了其中的不對。
皺眉擡頭對上了許行舟的目光,林廬煙隻聽他說到,“既白主簿前些日将原本份屬你的公務做了,那便煩請林縣丞調動手下胥吏将庫房中的卷宗抄目整理妥善吧。”
“能替許縣令分憂,是下官的福分。”他喜滋滋地接下了。
“現下要去望舒巷接江姑娘,順便拜訪最後一家苦主,便不再耽擱了。”
看着踩着璘璘之聲遠去的馬車,林廬煙狠狠地朝青石闆上啐了一口,心中也在罵娘。
“什麼年輕後生,不知天高地厚,老夫怎麼論及也是官家的老丈。”
非要給許行舟上一課了,他心頭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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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縣令,咱們現在直接去官衙嗎?”月眠拍了拍身邊的一隻半舊的牛皮箱子,“我家夥可都帶齊整了。”
抿了小半口茶水潤喉的許行舟将茶盞放下,他唇邊挂着淺淺的笑意,“江姑娘,不急。”
他慢條斯理地繼續說到,“人食五谷,有三急。現下已至食時,當先填口腹。”
許行舟的話說的很慢,字句也清晰,月眠卻是翻來覆去思忖了很久。
許縣令是在邀請自己吃飯?
月眠對于自己心頭最後給出的這個答案也很是将信将疑。
“許縣令,你是說現在急着去吃飯嗎?”月眠抿嘴笑着看向許行舟,目光中帶着詢問。
許行舟點點頭。
“那...我可以在外頭等你們的。”
許行舟輕笑。
他觑了一眼因為沒吃飯而無精打采的徐松溪,又觑了眼月眠。
“不止我們,還有你。”
“還有我?!”月眠驚訝地整個人往車壁縮靠了些許,她蜷着食指指向自己,桃花美眸亦是緩緩睜大。
“不錯。”許行舟再次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月眠卻是連連擺手,“不太妥當吧,我...縣令你...”
“江姑娘不必這麼拘禮,本官還有些不習慣。”許行舟從善如流地翻起一隻茶盞,斟入茶水推向月眠。
“可是...”檀口抿了又抿,月眠有些猶豫,“我等身染晦氣之人與許縣令一同乘車本就是有所逾越,再是一同出入飯館共用餐食怕是要遭落口舌。”
将手抵在唇邊的許行舟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笑話一般,輕呵了一聲,但他很快便将目光移到了旁處。
許行舟的笑聲有些薄涼,連他神色都窺探不到的月眠更是疑惑了。
直起身來坐端正,徐松溪搖着扇子開解到,“月眠呐,你就是放一萬個心吧,我哥倆要是在意他人口舌,便不會被官家流放到這個地方了。”
徐松溪努着下巴指了下許行舟,“咱們許縣令更是出了名的特立獨行,偏生又能力過人,打臉是常事。”
他莫名抑揚地歎了下,“若不是本師爺啊,許縣令興許便去播州或者瓊州等苦寒之地咯。”
許行舟重重地咳了幾聲,嘗試去制止正說在興頭上的徐松溪。
徐松溪未立馬會到他的意,反而問到,“怎麼?你嗓子眼卡痰?”
許行舟:“...”
“夠了,再亂說話一會你少點兩個菜。”
這招很奏效。
徐松溪很快便将嘴巴捂得很緊。
月眠稍顯嗫喏,“許縣令真的不怕身染晦氣嗎?畢竟...”
許行舟稍提音量打斷了她的問話,“江月眠,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謹小慎微了。”
月眠有些震撼,一瞬間,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髒似乎停頓了一節拍。
最後,她連睫毛都停下了顫動。
這句話她再熟悉不過。
是她曾經耳提面命心腹常說的。
但許行舟帶着恰好分寸距離感的語氣,卻是讓她莫名熟悉。
“你和我談條件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瞧出了月眠面色略微異常的許行舟很快地補充到。
“哦...我當時。”月眠喉間用力地咽了下,“許縣令,我承認我當時是說話是大聲了點。”
“無妨。”許行舟不鹹不淡地說到。
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落到了卷宗上面,留月眠凝着他專注的樣子獨自沉默。
月眠覺得。
許行舟很特别。
聽徐松溪的話,她可以揣摩出,他們兩個都是外放的京官。
個中不可得知的緣由,許行舟将他們的來頭瞞得很緊,可無奈有個守不住秘密的隊友。
照常理,當朝能入京為官并且在朝中敢無畏朋黨特立獨行的,莫不是身出世代簪纓有所憑依之輩。
她打量了一眼許行舟以及徐松溪二人的姿儀。
生性不羁好自由的徐松溪是散漫無度了些,但舉手擡足間也無不是賢雅。
許行舟尤為過甚。
似乎是經受的家教過于嚴苛,抑或是自小養成的習慣,便是觀書走路,他的腰背都端挺如玉山翠竹一般。
按常理說,這樣含着金湯匙出生的世家公子哥,當是對她這般出生晦氣,旁人有恐而避之不及的仵作倍感排斥的。
卻不想主動邀她共乘一車,甚至同一桌用飯。
前世見過的達官顯貴可謂是亂花迷人眼。
月眠自是有一雙慧眼分得清那些人是生的真矜貴又不傲岸。
顯然,許行舟完全符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