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大事了!許縣令!”
許行舟慣來覺少,隻是今日還未到他固定醒的時候,便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給吵醒了。
許行舟坐在床邊上,他微涼的食指指腹快速地在太陽穴的位置用力地打着旋。
強行被開機,難免有些起床氣,他正在試圖消解。
很快,許行舟便起了身,深提了口氣。
他甫一開門,褚旭年整個人便險些朝他懷裡鋪了來。
許行舟敏捷地朝門牖的一側閃去。
褚旭年猛地朝前一撲,又是幾個踉跄。
眼見他的烏紗翅帽都飛了出去,臉将着地了,許行舟一把提住了他的衣襟,将褚旭年整個人給攥了回來。
褚旭年是個體面人,他能在天未擦亮便在許行舟面前現出一副張皇失措的模樣,定然是出了什麼大事。
許行舟把褚旭年扶正。
“怎麼了?何事如此慌張?”許行舟見他一身官府早早地穿戴齊整。
這是要準備升堂?
“刁難...刁民!”褚旭年上氣不接下氣小氣地斬釘截鐵道。
聽他簡單地陳述了情況後,許行舟當機立斷。
他換好青色的官袍後,簡單的用清水洗濯了面龐,整理好發髻後,便随褚旭年風風火火地朝外頭趕去。
認床的徐松溪睡得并不踏實,褚旭年一路的動靜亦不算小,愣是将他從半夢半醒間給拉了出來。
徐松溪眯着一隻眼睛,揉搓着另外一隻惺忪的睡眼,哈欠連天地看着許行舟翻飛的青綠色官袍從他的眼前掠過。
瞧他都要走遠了,徐松溪才後知後覺地問道:“怎麼了尋泓。”
許行舟偏過頭去看向他,隻是腳下的步子慢了些,但是并未停步。
“錢秀才家出事了,現下他正夥同着相熟的人在外頭鬧事。你稍作收拾趕緊出來。”
“那月眠呢?”
許行舟頓住了腳步,他似乎是在認真地思考了半晌。
他沉聲道:“你便讓她多睡會,她就算現下跟着出來了也不頂事。”
“好。”徐松溪努力地撐起眼皮,撓着後腦勺回複到。
許行舟步伐很急促,便是一句話的功夫,青綠色的身影便消失不見了。
而縣衙外登聞鼓的聲音,似乎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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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旭年!把人交出來。”錢秀才舉着火把,叉腰站在縣衙門口,蠻橫地朝裡頭叫嚣到。
他後頭随了一終烏泱泱的人。
錢秀才每呐喊一句話,跟随在他身後的人便将火把朝上舉起。
原本蒙着乳白色濃霧的長街,頃刻間為火把的光亮破曉,亮如白晝。
“狗官!出來!”
錢秀才身後的那些人多為丹陽縣的農戶獵戶,個個中氣十足,聲音洪亮。
觑見縣衙裡頭連個衙役都未派出來。
錢秀才徹底失去了耐心。
“弄璋,先别敲鼓了。”他大聲地喊道。
反應比正常人要慢幾拍的錢弄璋非是挨到了十記鼓聲敲完後才徐徐停下。
他垂喪着頭,站在登聞鼓旁,“爹,那我現在幹嘛?”錢弄璋的聲音顫顫巍巍的。
錢秀才并沒有理睬他。
而是轉身看向他身後的一幹人。
“諸位父老鄉親,今日還煩請各位替我家弄瓦這個苦命孩子讨個公道。”
“讨個公道!讨個公道!”随行的人再度上下揮動火把重複着錢秀才的話。
縣衙外的動靜是絲毫不加遮掩的嚣張跋扈。
裡頭的人聽得一清二楚。
“許...許縣令。現在我們該怎麼辦啊?”褚旭年的聲音有些發抖地問向許行舟。
許行舟鳳眸微眯,他左右活動了下脖頸後,将手負在腰間,淡定地說到,“褚縣令不是說排資論輩也當是我的前輩了,此事需要過問我的意見麼?”他的尾音裡面帶着一絲不明緣由的笑。
褚旭年一時語塞,他又為自己開解起來,“許縣令,我可不是那個意思,你可是誤會了。連這先賢韓愈都曾說,聖人無常師。褚某雖幸早幾月任職,但終究來說在治民生有作為這方面需要向許縣令學得還有很長一段路。”
外頭的陣仗愈發大,褚旭年的臉幾乎焦到了一處,他的喉嚨是咽了又咽。
褚旭年是拉不下面子來求許行舟幫他想辦法,他更是曉得,許行舟更是逼不得。
眼瞧許行舟從太師椅上起了身,褚旭年更急了。
“許縣令,你這是要去哪啊。”
許行舟沒有理他。
褚旭年緊繃的弦徹底斷了。
他腳朝地下一跺,沖到許行舟面前去,攔住了他。
許行舟:“?”
“許縣令,我與你現在是一條線上的螞蚱,你可走不得。”褚旭年的話聽入他自己的耳裡,倒是有一番苦口婆心的無奈。
“再說了...再說了...”他朝四周看了看,“錢秀才今日鬧事,可是因為你們而起的。我昨日都根本沒去他家中,若說我有責任,也隻是連帶次要的。”
許行舟嘴角勾起輕蔑的冷笑。
“褚縣令你的确是有責任,但是你冠冕堂皇地卻在推诿。”
“我沒有。”褚旭年狡辯道。
“錢秀才的女兒錢弄瓦三月前被辱,你們丹陽縣縣衙不缺得力之輩,卻因循怠惰将案宗積壓,錯過了調查的良機。”許行舟反問到,“你說,錢秀才如何才能沒有情緒呢?”
“本來這是你們丹陽縣轄内的案件,我不想過多幹涉,但是此事或許與錢玉生的案件密不可分。”許行舟簡明扼地向他闡述了白主簿帶來的線索。
褚旭年赤紅着一張臉,有些吃癟。
恰好白雲寂當場。
外頭鬧得熱火朝天,兩個縣令之間的氣氛卻凝重如水銀,白雲寂立馬打起了圓場。
褚旭年平靜了會問到,“那現在該怎麼辦,許縣令。”
許行舟的目光凝在縣衙大門的位置。
“将門打開。”
“能行嗎?”褚旭年惴惴不安地看向許行舟。
“行!當然能行。”徐松溪搖着玉骨扇慢悠悠地走了過來,“許縣令連比這大十倍的陣仗都應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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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衙的大門頓開,原本擠在門口的人群一下四散開來。
錢秀才卻是滿臉戾氣的看着朝他走來的兩位青衣烏翅帽。
眼瞧着許行舟将要走近了,錢弄璋像是突然發瘋了一樣,将藏在腰間的柴刀拔出,沖出了人群。
他污濁的臉上縱橫着淚水,肆亂地流着和鼻涕混為一體,猩紅的雙目和大張的嘴巴,無一不是在為他壯膽。
錢弄璋從他爹身邊一陣小旋風似地跑過,錢秀才竟是沒有半分阻攔,麻木地任由他沖撞官家的人。
前來生勢的人瞧見錢弄璋這般莽撞,皆吓得朝後退了又退。
他們心裡也門兒清,是拿準了官府法不責衆,便是來助下勢,也不像鬧得有多逾越。
屠戶家的娘子壯着膽向錢秀才叫喊道:“錢秀才,你這到底是鬧哪一出?來的時候你可沒給我們說會這樣。你且去攔住你的癫傻的兒子,傷了官老爺我們誰也脫不了幹系。”
錢秀才裝模做樣地朝前頭喊了幾句,他的雙腳卻像是生在了地上樣的,一動也不動。
他不過是要做給後面那幫人看罷了。
“這小子瘋了。”
褚旭年厲聲呵斥到,“錢秀才你趕緊管管你的兒子。”
錢弄璋的目标很明确,他的目光死咬着許行舟。
周遭的衙役隻是圍着錢弄璋避免他傷了縣令,連佩刀都原封不動地系在腰間。
他依舊發瘋似地揮砍着空氣,嘴裡念叨着些含糊不清的話。
許行舟揚了揚手,讓衙役将錢弄璋圈制到另一邊去。
讓出位置來。
因為錢秀才真正想作的戲現在才開始。
許行舟長身玉立,便是在那處一站,就有超然的氣勢。
錢秀才眯着眼,打量着這個佩戴黃金面具的男人。
“錢秀才。是麼?”許行舟幾乎一字一頓到。
“是我!”錢秀才應聲道。
“今日前來所為何事?”許行舟問到。
錢秀才卻是挖苦到,“什麼時候丹陽縣的父母官易人了?褚旭年不出來話事,輪到你來牝雞司晨?”
許行舟的打擊往往都很精确到位,“難怪錢秀才你考了十幾年還是秀才...”他的語氣淡淡的,絲毫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越是不在意的表現,越是容易讓對手破防。
錢秀才作勢便要開始長篇大論,卻被許行舟瞥見到苗頭給扼殺了。
“你今日來有什麼冤屈愁苦,盡管暢言,我與褚縣令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生怕外頭的人聽不清,許行舟以作見證為由頭,讓縣衙裡頭嗓門最大的壓力連續重複了三遍。
錢秀才也是個說一不二的人。
隻見他一拍張,外頭的人群裡面一陣湧動,散出一條道路來。
兩個穿着孝服的擡着一卷草席走了出來,他們身後還跟着兩個人,一個端着燃着紙錢的火盆,一個邊走邊撒紙錢。
“混賬東西!”褚旭年當時邊惱了。
他正想吩咐衙役去制止,許行舟卻按住了他的手。
“他們這是在無理取鬧啊。”褚旭年雖是着急,但依舊壓低了聲音。
“你越是壓,他們越亂來。”
許行舟說的不無道理。
褚旭年強迫自己平複下來。
擡草席的兩個人就這麼随便地往地下一放,便開始跪在草席邊哭得昏天動地的。
“喲。”徐松溪不知什麼時貼了過來,他半展開扇子掩着與許行舟說到,“這還是專業的啊,錢秀才可是下血本兒了。”
任由他們哭悲撒紙折騰了好一會,錢秀才才不疾不徐地走到了草席的旁邊。
他指着草席說到,“這是我女兒。”
褚旭年在之前已經大緻與許行舟說了錢秀才的架勢和來由。
許行舟或多或少有心理準備。
就當錢秀才要揭開遮蓋在上層的草席時,許行舟阻止了他。
“你若是真的愛你的女兒,你舍得讓她死後還不得體面現衆。”
錢秀才卻是冥頑不靈。
他堅持要将草席揭開,“這是證據,若不揭開,你們官府的人便有由頭說我弄虛作假,這樣鄉親們如何信服我?”
“大家說是不是。”錢秀才轉身去。
他以為一呼百應,但身後的人隻有幾聲懶洋洋的附和。
錢秀才絲毫不慌張。
正當錢秀才猛地将草席揭開的時候,從人群中擠出了一個頭發散亂的女人來,她便跑邊喊。
許行舟将她認了出來。
是錢秀才的内人,吳氏。
吳氏跌跌撞撞地跑到草席邊上,看到臉上蓋了張黃紙的女兒被當場現衆,她生氣地将錢秀才撞開了來,死命護在女兒的屍體上,任由錢秀才怎麼拉扯也不願意起身來。
吳氏哭的悲恸,連一向不敏感的褚旭年都有些動容。
他提議褚旭年收了屍,到裡頭去商量。
錢秀才卻是不依。
他甚至當衆陰暗地揣測褚旭年的動機。
“是想捂住我的嘴麼?褚縣令。”錢秀才陰恻恻地看向他。
褚旭年徹底無語了,他生氣地拂了下袖子。
“好,既你求個公正,又要為你的女兒讨個公正,那便當着大家的面。”許行舟伸手作請。
錢秀才又要去拉開吳氏。
吳氏隻是惡狠狠地盯着他,緊咬着牙,任由決堤的淚水模糊她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