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纾意的視線茫然地盯着空中淩亂翻騰的白紙，頭痛欲裂，突然她的視線掃過牆上一副題字——立人修道正心正劍。八個大字，鶴骨龍筋[1]，相傳是師祖婆婆親筆所書，後來被掌門送給程纾意作成人禮。

而她的另一份成人禮，來自謝青陽——一把名為“不平”的赤紅長劍。

窗外突然一道電光閃過，照亮了桌上微微震動的不平劍，亮光反射到程纾意黝黑的眼眸中，宛如兩簇幽暗的火苗。

轟鳴的雷暴中，程纾意抄起不平，一個縱身闖入屋外無邊無際的雨簾中。

程纾意現在已經無暇去思考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兄長的叮囑，掌門昏迷的臉，姜頑倔強的眼神……一幕幕全都在她腦子裡炸成一團。

她本能地感覺到這件事情，早已不是她能掌控的了，仿佛海面上隻露出一角的冰山，但是下面還有更加龐大、可怕的存在。

既然想不清楚，那索性不想了，隻跟着自己的心走！“正心正劍”，這是正劍宗的門規祖訓，也是正劍宗名字的由來。

程纾意始終以這個名字自豪，今夜也不願辱沒了它！所以她選擇在瓢潑大雨中，連夜爬上桃花峰去見姜頑一面。

往日甯靜秀美的山峰，在黑沉沉的雨夜裡，卻仿佛變身成一隻擇人欲噬的巨怪。

程纾意牢牢攥着的不平，在桃花峰的山階上狂奔。每踏上一個台階，她就會覺得那些壓在自己心頭、揮之不去的東西似乎又輕了一些。

當她趕到山門前，卻見到前方庭院内一片漆黑，不見半點燈火。整個桃花峰仿佛陷入死寂，沒有半點聲響，隻有周遭嘈雜的雨聲，連綿不絕。

程纾意正發愁四下張望，思考如何找尋姜頑的時候，一道閃電劃過雨夜，照亮了遠處的湖心亭，瓢潑大雨中，亭頂上面竟然隐約有個人影！

程纾意當即縱身一躍，來到亭頂，果然是姜頑。

姜頑一動不動，任憑雨水澆灌在身上，臉上濕漉漉的，不知道是淚還是雨。

看着姜頑在雨中狼狽不堪、失魂落魄的樣子，程纾意方才想起，貴為劍尊道侶的姜頑實則剛剛練氣入門，連避雨的法決都不會。

不久前還得意洋洋的她，沒了為她遮風擋雨的劍尊，此時如同一隻流落街頭的小狸奴，任人欺侮。

程纾意心下難受，當即替姜頑隔開滿天風雨，咬了咬唇，最終張嘴不确定地問道：“你，你都知道了？”

姜頑的眼睛呆呆盯着虛空中的某處，似乎壓根沒聽到程纾意的話。

程纾意也不生氣，自己都無法接受劍尊逝世的消息，何況是姜頑？程纾意也隻能幹巴巴地同姜頑說了一句：“節哀。”然後低頭看着腳下的七彩琉璃瓦片沉默。

過了一會兒，程纾意覺得就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伸手想要拉姜頑去換件衣服。可是她剛伸手，似乎瞥見閃過一縷藍光自姜頑身上閃現，轉瞬即逝，而後自己就被姜頑狠狠地攥住了手腕。

姜頑的手冷的像一塊冰，寒氣透過程纾意的皮膚鑽進她的骨頭縫裡。程纾意下意識想掙脫，卻發現姜頑那纖細的手指卻比鐵鈎還硬，竟然一時之間沒有成功。

程纾意心下震驚，姜頑在此時開口，每個字都帶仿佛在嗓子裡用血磨了一遍：“謝青陽、謝青陽的、屍、屍身現在何處？”

程纾意聽到這個問題，停下了掙紮，憐憫且抱歉地望着姜頑：“掌門同劍尊一同遇襲，至今昏迷，現場情況連我也不太清楚。當時應該還有其他門派在，也許，他們收斂了劍尊遺骸。”但也許沒有……

聽聞這個回答，姜頑的手忍不住抽動了一下。

程纾意知道這個回答對姜頑來說太殘忍，但是造化弄人，天意如此。

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程纾意盯着姜頑的眼睛：“姜頑，接下來的話，你要一字一句認真聽我說！劍尊隕落，此事關乎天下安危，不少門派……”

說到一半，程纾意卻不敢再看姜頑那被哀痛浸透的眼眸，她閉了閉眼一口氣說完：“最快明日便會趕到北境，他們為劍尊遺物而來，你要有個準備，早做打算！”

但是姜頑還是呆呆地，沒有任何反應，仿佛對衆人要上門瓜分她亡夫遺産這件事毫不在意。

程纾意恨鐵不成鋼：“姜頑！我知道你很難過，可是現在……我直說了，劍尊的遺産太惹眼了！桃花峰如今就是一塊肥肉，别說是你，就算是我們正劍宗恐怕都守不住！其它門派誰都想來捏一捏你這個軟柿子！況且我們掌門在海戰中受傷，至今昏迷，現在連個能替你說話的人都沒有！你要是再這個樣子，連桃花峰你都住不下去了！”

不知道程纾意的那句話觸動了姜頑，她微微側了側頭，看着程纾意輕聲問道：“那依你之意，我該如何？”

“為今之計，以你的本事，跑是跑不掉的。他們求财，而你要保命。真到了那一天，不要留戀于俗物。如果我是你，我願意割舍掉它們，給自己換一個安穩的下半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讓我把謝青陽的東西拱手相送？”姜頑喃喃問道。

不等程纾意回答，姜頑又道：“每家都給等于每家都沒給；唯有隻選一家，全部上交，他們才會願意為我出頭，可是該給誰呢？應該都給你們正劍宗，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