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跌跌撞撞像個遊魂一樣離開四梵堂的圓行,突然停下腳步,不明所以地打了一個寒戰。
她無助地環顧四周陌生山色,再回想今天發生的一切,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女扮男裝進入梵音寺這件事,一直以來都像一把貼在圓行脖子上的剃刀,雖不緻命,但每時每刻都拉扯着她的血肉。
即使跪在佛前,她也隻覺自己因欺瞞佛祖,滿身罪孽,玷污佛門聖地,哪怕誦一萬遍經文,磕一萬個頭,也消弭不了自己的罪業。
那場洪水讓大半個天域幾乎淪為汪洋,圓行再度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穿着曾經熟悉又向往的幹淨僧袍,躺在了外山一座寺廟的客房之中。
原來她再一次被梵音寺的僧人救了一命,當時山下善堂早已淪陷,外山衆寺山門打開,接納災民。
而圓行因為被誤認作是男童得以成為梵音寺弟子。
她知道女孩子是不能留在山上的,更不可以踏足寺廟。但是望着供桌上那低眉垂首的鎏金佛像,圓行想到姐姐的話,吞了吞口水,在袅袅香火中,笨拙地俯身跪地,一遍遍念誦她從善堂師傅那裡學會的經文,替她姐姐和那些為救人而亡的僧人虔誠誦念。
這一幕落到途徑此地的大和尚眼裡,便歎了一句:“此子至誠,與我佛有緣。”于是圓行就這樣陰差陽錯地了梵音寺,而那位大和尚也成了自己的師傅。
随着年紀增長,圓行心底的那顆毒瘤也一天天長大。
直到有一天,她發現自己□□無故地流血。圓行認為是自己罪孽深重,上天降罪懲罰,于是哭着去找她師傅忏悔告别。
當時的圓行一心覺得自己要死了,沒有留意到她師傅那比她還要驚懼的目光。
後來,她師傅沉默地為她找來了藥草和布料,像之前講解佛經一樣,不疾不徐地同她闡明男女之别。
而包括圓行在内的外山寺院,至今都不曉得,圓行的師傅其實是一位出自梵音寺内山、因救災下山曆練的羅漢殿天驕,不然也不能得到經錄閣的傳世經書。
但是在知曉自己徒弟圓行的真實性别後,他暗中傳信給自己師傅,言明此生不會再回内山,拜别恩師,自請除名。
後來的後來,不顧恩師的叱責和挽留,圓行自請去守後山,帶着圓行在莽莽山野間度過了他生命最後的時光。
圓寂之前,這位盡自己所能庇佑了圓行小半輩子的僧人對圓行道:“無論日後如何,你是佛祖送到我面前的徒弟,便是我梵音寺弟子,切記諸惡莫作,衆善奉行。”随後便含笑坐化。
如今圓行想到師傅臨終前的叮囑,眼眶泛紅,雙拳緊握:我是梵音寺弟子,如今得知有人欲對梵音寺不利,該當如何?
傳聞劍尊謝青陽一劍可劈山分海,若他當真被姜頑複活,回頭與梵音寺為敵,我明明知曉其中厲害,卻為保全自己而置師門安危不顧,我可對得起師傅臨終所托?
對得起當年救我的梵音寺諸位前輩?
對得起一心向往的佛法嗎?
想到這裡,圓行本就猶豫不決的下山腳步猛地止住!不行,無論如何,自己必須要把這件事告訴寺裡!
但是沒等她邁出腳步,另一個聲音便在她心底響起:姜頑一定就是錯的嗎?她想救她夫君,有錯嗎?她想為之前無辜受冤的人出一口惡氣,讨回一個公道,有錯嗎?
“從來如此,便是對的嗎?”
對嗎?不對嗎?
圓行站在山路邊上,腦海中天人交戰,整個人籠罩于斑駁交錯的樹影中,同周遭夜色融為一體。
一陣刺耳的鳥叫聲響起,不知名的大片飛鳥從枝頭突然竄上夜空,在凄冷的月色下劃過一道道濃重的陰影,而後消失于黑夜之中。
阒靜無人的小路上方,空氣如同水波一樣像四周傳動,而後兩個高大的身影出現。
借着月色,圓行清楚地看到了來人臉龐——戒律院僧人法忍和一位矮瘦僧人。
看到淨心的第一時間,滿心糾結、腦袋混沌不堪的圓行幾乎想立時沖到他面前,坦白自己女扮男裝之事,她再也不想受這顆毒瘡的日夜鑽心折磨了。之後無論戒律院如何處罰,她都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