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篾匠和一個愛竹人士,是天生的死敵,尤其是前者經常夜裡“光顧”自家竹林。
法清無視如空譴責的眼神,繼續十指翻飛,裝傻充愣:“什麼怎麼回事?昨日如空師叔你不也去戒律院看笑話了嗎?不難推測圓行同劍尊遺孀關系莫逆,甚至因為戒律院的大聰明們,更促使她們成為生死之交!兩位好友一起相約登山,有何不妥?你不也經常邀請我去你們雲林閣月下賞竹嗎?”
這次不必如空反駁,一直沒開口的無執聽到這裡,忽地開口:“當初他執意把你這種不幹不淨的東西領上山,如今贻害無窮,憑白髒了我梵音寺一方淨土!”
法清冷笑一聲,将手中編了半天的綠烏龜沖無執搖了搖:“總比有些老王八以為自己仗着年紀大,覺得穿上了袈裟就能當……”
法清的話還沒說完,如慧當即出聲打斷:“好了,今日議事當就事論事,莫要牽扯其他。”
法清決定給自己師傅面子,不和老王八一般見識,但可别當自己這個光明閣閣主是個擺設,他轉頭沖門口通報的那位小沙彌吩咐道:“我光明閣已經同意他們二人入山了,你去通知一下光明閣的弟子,就說準備好迎接貴客上門。”
法清此言一出,屋内又是一片寂靜。
因為這話雖然聽起來大逆不道,但是在場其他殿主首座還真管不了他。
首先梵音寺各座殿堂本就各司其職,互無轄屬之分,而且光明閣地位有點兒特殊,按法清那個不講究的——“要是認真論起來,這光明閣算是方丈一脈的【自留地】,嫡系。”
梵音寺各位掌座的任免方式五花八門,各不相同。
有的是傳承制,就比如上一任戒律院首座傳給無執;也有實行推舉制,羅漢殿一直沿襲此慣例;還有的是看機緣,比如雲林閣就看哪位弟子能得到那片雲上竹海的認可……
明華殿殿主則一向是由梵音寺主持兼任。所以如慧被玄悲大師閉死關前任命為明華殿殿主,基本等同于指定了下一任方丈人選。
光明閣閣主、天王殿殿主等則是由方丈直接任命,所以法清那個“自留地”形容,雖是戲言,卻并不誇張。
所以按理講,除非方丈親臨,其他人都沒資格對光明閣指手畫腳。
迦藍殿殿主如聰暗暗沖如慧使眼色——還不管管,真要你徒弟這麼鬧騰下去?雲閣主可還在一旁看着呢。
誰知如慧竟然一反常态沒有出聲制止法清,隻是默默低頭,轉動手中的念珠,不知在想什麼。
迦藍殿殿主一看這副架勢,頓時知曉今日如慧的心意了,遂不再多事,打定主意,老老實實作壁上觀。
負責傳話的小僧人呆呆立在原地,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真要讓那兩位女檀越踏足梵音寺?!
法清笑罵一句:“送你名留青史的機會你都把握不住!”
無執陰恻恻回道:“怕是遺臭萬年的罪人吧!”
“那也比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某些老王八蛋強。”
無執憤而起身,怒目圓睜,一身罡風以自己為中心猛地爆發,隻是不等他有所動作,一向寡言的羅漢殿殿主如默擡手一揮,一陣化雨春風輕柔而至,無形中打散了那一團罡風。
“阿彌陀佛!”如默保持念了一聲法号,看着惶恐不安的小沙彌,“按光明閣閣主所言,去吧。另外,若是兩位檀越有意,羅漢殿也歡迎她們參觀。”
無執搖頭,臉上滿是失望和鄙夷之色:“我梵音寺竟然淪落到今日地步!你們一個個,就不怕死後淪落阿鼻,永不翻身?”
“你以為地獄是你家的,你說了算?”法清言辭不屑,絲毫不給自己這位師公面子,将手裡的竹編小烏龜上下輕抛,“你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己吧!”
連法山都意識到了自己這位師弟的不對勁,雖然法清往日對師公也多有抱怨,或開口嘲諷,但絕不會像今日這般肆無忌憚,畢竟此時身為外人的鳳箫閣閣主還在,如此“家醜外揚”,就好像……故意在激怒師公一般。
無執陰沉地看向法清,雙眸之中似有風暴在醞釀:“我身為戒律院首座,你等今日所作所為,必将遭受懲處。我倒要好心提醒你一句,就算你在光明閣内可以為所欲為,但那也得她們有那個命能過得了‘雲門’,才能真正踏足梵音寺!”
雲門,就是梵音寺的山關所在。
除了護山大陣,是守護宗門的另一道關卡。與一般宗門設置的各路機關陣法、安排重重人手不同,梵音寺的山關雲門隻有一個人、一把劍。
但是數百年來,從無一人能從僧人劍下活着闖入梵音寺山門。因為守關之人是劍仙榜上的第三人——無名。
姜頑抱着圓行,仰望那位突然出現的僧人,隻一個照面,她就知道,這和尚厲害得緊——雖然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劍修的鋒銳之氣,但是呼吸間,卻與這方天地渾然一體。
矮胖僧人面皮如老樹,兩縷雪白長眉垂至肩頭,蓋住眼眸,一副似睡非醒的老翁模樣。他念了一聲佛号後,對姜頑道:“此路名‘明心’,乃我梵音寺弟子錘煉心性所用。檀越非我梵音寺弟子,竟然能一路走到山門前,足見心智堅定。貧僧佩服,不過凡事過猶不及,望檀越就此止步,免傷和氣。”
姜頑的目光掠過僧人莊嚴神聖、金碧輝煌的梵音寺,還有它背後巍峨起伏、連綿不絕的覆雪群山,平靜地開口:“我一路走來,問腳下的萬佛山,是你不許女子踏足嗎?萬佛山一直沉默沒有回答。當我站在這裡的時候,我突然明白了,其實萬佛山的沉默就是答案一直以來,都是你們,還有山下那群人,把所有女子攔在山門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