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青陽話音剛落,整座居室好像受到了一股猛烈的劍氣沖擊,四壁突然分崩離析,木石四飛。
玄悲方丈輕輕轉動佛珠,崩碎的磚塊、木梁等安靜懸浮在空中,而後如同一陣煙霧消散不見。
周遭景象突變,不在是居室之内,而變成了一片茫茫白霧,濃郁的霧氣翻卷咆哮,直達天際,好似海浪沖天。
謝青陽微擡眼眸,隻見頭頂濃霧之中傳來一陣陣如同震雷般的呵斥,交織在一起,令人聞之目眩神迷:
“怎敢蔑視因果,挑釁正法?!”
“還不跪下認罪!”
“回頭是岸!”
不等謝青陽動作,一旁的玄真反倒臉色一凜,大袖一甩,毫不客氣地将天際傳來的陣陣言語給打散:“你們算哪隻鳥兒?我四梵堂的人,輪到的你們來指手畫腳?”
“玄真,放肆!”
“哼,你們戒律院如今從上到下可謂一泡污,還敢說我放肆?你個一肚子壞水兒的賊貨,别以為我不知道,你當初把戒律院首座之位傳給無執,就沒安好心!不就是故意為了要看玄悲師兄……”
一道閃電突然劃破濃雲,好似一柄利劍,從上空直奔玄真而來。
謝青陽輕輕彈指,一道雪白的劍氣自指尖激射而出,在半空中同那道金色閃電相遇,将後者攔腰斬斷後,去勢不減,直接沖入雲層,炸開一個巨大的圓洞。
濃稠的霧氣被罡風吹散,露出雲幕後的冰山一角。
高天之上,竟然懸浮着一座座缥缈巍峨的山峰,連綿不絕,直達淩霄。
僧人們身居其中,或側身閉目睡,或如意自在坐,或肅穆站立誦經,或微笑托缽念咒……金色佛光盛耀如日,普照十方;杳杳梵音不絕于耳,回蕩群山,好似傳說中的靈山勝境。
一瞬間,天上神人透過那個雲洞,一齊望向下方那個不速之客——以神魂之體強行闖入方丈天地的謝青陽。
謝青陽一人擡頭仰望雲端諸佛,面容平靜如水,一雙眼眸深不見底,直視天際,不為所動。
四周的雲霧重新合攏,将天空再次籠罩。一聲渾厚的敕令似驚雷炸開——“速速退去!”
一道五彩琉璃寶光自天空灑下,落在謝青陽身上,他本就不穩的神魂,越□□缈,好似風一吹就要散開。
突然,一隻纖細的手掌握住了謝青陽幾乎已經透明的右手,而後十指緊扣。
交握的雙手好似一個錨點,将如同風中浮萍般的謝青陽牢牢拴住。
謝青陽忽地回頭,隻見姜頑眼角淚痕猶在,卻笑容燦爛——嘿,被我抓住了吧!
玄悲方丈此前的言語,可不是為了讓姜頑思緒紛亂,而是要讓她的神魂在方丈天地中進入三千冥想小世界,以“輪回”之法,冶煉心神,以求磨磚成鏡。
姜頑也确實在無知無覺中走過諸多或詭異或惆怅或難忘的人生。
隻是不論哪一世,她都能遇到一個叫謝青陽的家夥,每一次他都不得善終——擅自開倉救濟災民而被革職問斬;于蠻荒之地行教化之事卻最終被視作異端客死他鄉;救死扶傷醫人無數卻要被人剖出心髒以化解瘟疫;一生駐守邊疆保家衛國,家鄉親眷卻遭人淩辱……
直到有一世,她看到謝青陽提着一柄利劍,站在累累白骨堆積而成的山巅之上,山下是前來讨伐他的豪傑聯盟,蒼穹是枉死在他劍下的無數冤魂,周遭遍地血污,他卻一身白衣,纖塵不染,明明身陷死局,臉上卻一片解脫之色,隻靜靜拂拭手中長劍,好似在告别一樣。
混在山下門派中的姜頑本是個湊數的,可是當她一眼瞥見山巅那抹身影時,仿佛中邪一般,突然間沖出人群,不管不顧奔向山頂。
也許她會受傷,會被擊落,甚至會死,可是她隻有一個念頭——她要抓住那個人,絕不能放他離開!
當姜頑成功抓住那隻手時,虛空中千面菩提琉璃鏡一一破碎。
姜頑神魂提前歸位,也意味着她此次悟道曆練徹底失敗。
玄真察覺到姜頑身上的消散的氣機,眼中劃過一抹遺憾。若是能借此機會好好參悟,從煉氣期直沖第六境都不是沒有可能的。
高空之上,亦是傳來一聲歎息:“癡男怨女。”
可姜頑卻什麼都不理會,隻盯着謝青陽看,使勁看,不眨眼地看,流淚也要看——自桃花峰一别,她有多久沒有見到他了?
突然,她仿佛意識到什麼,舉起兩人交握的手掌:“你恢複肉身了?”不然我怎麼能握住你?難道柳聽風真的在瀛海找回了謝青陽的原裝殼子?
謝青陽用另一隻手替姜頑輕輕擦淚,在姜頑驚喜的目光中搖頭:“沒有。這裡是方丈天地,玄悲大師慈悲為懷。”作為這方天地的主人,玄悲可以憑空早就萬物,一副軀殼也不在話下。
姜頑沒想到竟然是托那老和尚的福,才同謝青陽牽上手。随即她眼神中難得流露出一絲擔憂——既然這和尚這麼厲害,你幹嘛自投羅網闖進人家的地盤啊!
“我既能來的了這裡,自然也能離開這裡,這世間,沒有我去不了的地方,也沒有能困住我的地方。”
一道驚雷在雲端炸響,顯然是對謝青陽這番大逆不道的狂妄之言很是不滿。
可不等謝青陽動作,玄真便冷笑一聲,一邊擡手卷起僧袍袖口一邊走到謝青陽和姜頑兩人身前開口道:“小謝,用不着你。來了鳥地方,酒喝不了,正憋老子的難受,正好拿他們活動活動筋骨!”
最後一個字說完,玄真氣勢陡然一變,周身三尺之内的雲霧被外溢的真氣攪爛,一股駭人的磅礴氣機從玄真頭頂直沖雲霄,剛剛平靜下來的雲幕頓時重新翻湧起來。
“玄真,焉敢于此地放肆!”叱責之聲在雲端之上炸響,如同擂鼓。
“喊你爺爺名字做甚?”玄真獰笑,“孫子,下來磕頭!”說完,一拳沖天而出,金色的拳光化作一條遊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入雲海深處,一聲聲驚天動地的怒吼之聲不時從雲幕中炸響。
雲幕後各處不時各色寶光紛紛亮起,一時間如煙花盛放。
忽地,一個身影直直從天空墜落,已殘缺不全、隻剩一小截的遊龍拳意仍在起身後緊追不舍。
玄真如同發現獵物蹤迹的猛獸,當即咧嘴一笑,大步踏出,瞄準下落的身影,又是利落的一拳遞出,同時不經意開口道:“劍修雖然傲視群雄,但是終究還是依仗外物,以天材地寶洗煉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需知打鐵還需自身硬,将我輩三尺之軀,砥砺成天地間第一等神兵,方為上道!”
姜頑聽到玄真這番話倒沒有生氣,反而想到自己還曾經試圖拐帶他徒弟無念去學劍,不由得心虛三分。
身為天下劍修第一人的謝青陽則不置可否,隻安靜望着玄真那剛猛無匹的一拳,到了僧人身前,卻化作一縷細風,無聲消散。
戒律院前任首座玄苦得以“平安”落地。
玄真虎目一瞪,望向方丈師兄玄悲:“救這厮幹甚?!”我剛要給小謝抖摟幾手絕活,好讓他“棄暗投明”,見識一下何為人間第一等的武道,你怎麼就來拆台?
“戒嗔。”玄悲眼都沒睜開,隻答了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