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柳聽風說話,阿嗚倒是反應過來了,好像是修道之人。
阿嗚連忙打聽道:“道友,這裡可是桃花面館?”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哎,我是鳳蕭閣弟子,我師——”阿嗚剛想同往日一般炫耀一番,但是想到之前同族的譏諷,頓時改口道:“我老大是桃花面館的半個老闆!”
“你老大?”
“昂,我老大就是姜頑!我來投奔、不,效忠她來了!”
柳聽風打量着眼前這隻五彩缤紛、好似打破顔料缸的肥鳥,終于明白那股熟悉感從何而來了。
發覺對方似乎對自己豔麗的毛色感興趣,阿嗚連忙舉起雙翅、旋轉展示起來:“這就是老大幫我親手設計的,獨一無二!是不是非常驚豔?老大說保管可以讓我一鳴驚人!鶴立雞群!”
柳聽風對此懶得評價,姜頑的審美,呵,整個修真界都是出了名的“獨一無二”!
“确實很好看。阿頑的品味一向是最好的。”阿嗚心湖響起一道清朗的嗓音。
它立馬原地一個蹦跳,卻見自己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一個奇怪的人,明明天氣好好的,還是傍晚,卻非要撐着一把碧玉傘。
雖然臉長得有幾分姿色,不輸自己,不過為啥總感覺有點兒奇怪?
管他呢,既然認識姜頑,看來自己沒有找錯地方!
柳聽風冷哼一聲:“謝青陽,你不是自己魂飛魄散都不在意嗎?怎的聽到姜頑的名字就巴巴跑出來了?”
阿嗚聽到柳聽風喊出“謝青陽”三個字的時候,頓時鳥軀一震——我滴個乖乖,這天底下最厲害、最能打的劍尊大人竟然就站在自己面前!還誇獎了自己的毛色很好看,四舍五入就是誇獎自己!
“劍、劍尊大人,除了我師傅和老大姜頑,您、您是我第三崇拜的人!”激動萬分的阿嗚立馬沖謝青陽表達自己的無限敬仰!
“喲,你這小毛球剛剛不是怕鬼怕得屁滾尿流嗎?現在一個貨真價實的鬼魂站在你面前,倒反而不怕了?”
自覺得到劍尊認可的阿嗚一揮翅膀,自信滿滿:“我老大可是劍尊大人的道侶,我又是老大最看中的心腹,都是自己人,怕什麼?而且老大已經拿到了傳說中的靈丹妙藥,隻待……诶,不對,老大他們比我出發的早,按理說應該早回來了并用曜玉沙救活劍尊大人你了,怎麼你還沒有還陽啊?”
随即它摸着腦袋自言自語:“難道我突然間神功大成,禦風速度已經讓老大望塵莫及了?可是我最近也沒咋修煉啊?說不定我是難得一見的修行天材,呼吸睡覺之間,便能吞吐靈氣,修為大進……”
柳聽風眉頭緊縮:“謝青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小鳥妖說姜頑早應該回來了,為何至今人未出現,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謝青陽沒有回答。
他知道在遠處一座不知名青山之上,一把雪白的纖細長劍被它的主人丢棄在山野間,任由風吹雨打,再也無人在意。
盡管謝青陽什麼都沒說,但是阿嗚卻從他的眼中讀出一股濃重的悲傷。
難道越厲害的人,就越容易難過嗎?
師傅是這樣,劍尊大人也是這樣。這樣看來,修行高也沒什麼用啊。
“劍尊大人,你不去接一下老大嗎?”阿嗚出聲問道。
“阿頑不會回來了,她不想再見到我。”謝青陽斂眸低垂,神色落寞,借助天際傘暫時遮蔽天道現身陽世的魂體愈發飄渺,好似下一瞬就要随風羽化而逝。
“不會的,她為了救你,好努力好拼命的!怎麼會不想見你呢?”
是啊,阿頑那麼好,可自己卻讓她傷透了心。
世人皆道他是千年難見的修行奇才,是天生的修道之人,可如果有的選,他甯願從未踏入這條以鮮血和白骨鋪就而成的大道。
柳聽風又怒又急,萬丈幽冥闖過了,連最難搞的曜玉沙也都拿到手,隻差一步就能讓謝青陽還陽複活,怎的他們夫妻二人一個消失不見、一個坐以待斃,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從謝青陽這裡問不出什麼,柳聽風便即刻擡指掐算,但是卻毫無頭緒,立時怒視柳聽風,都快魂飛魄散了,你還是不肯讓步!
因為姜頑同謝青陽結為道侶,因果糾纏在一起,有人若是推衍姜頑,必然會牽扯到謝青陽。
無人敢擅自推衍人劍尊的命數,更沒有人能推算出姜頑的命軌,因為謝青陽不許。他像一座高山,将姜頑牢牢擋在身後,容不得他人窺測半分。
哪怕是柳聽風同他們夫妻二人相交多年,也從未破例。
此時非常時刻,柳聽風顧不上許多,當即意欲強行起卦推算,他就不信如今快要消亡的謝青陽還有本事能當場打殺了自己!
誰料下一刻,一股錐心之痛自胸口猛地炸開,柳聽風一個踉跄,差點兒站立不住。
他捂住心口擡眸“望向”謝青陽,卻見對方眼中浮現一抹悲憫。“既然如此,我就送你一程吧。”
話音剛落,謝青陽飄渺的身影驟然出現在柳聽風面前,擡起手掌貼于柳聽風額頭正中。
柳聽風心中大驚,來不及躲閃,以為他都對自己出手,卻見謝青陽眼中竟然滿是愧疚,輕聲說道:“日後勞煩多看顧阿頑些,替我告訴她,是我對她不起,隻願她日後——”
“我的日後如何不用你管,但我要你親口告訴我,你對我不起什麼!”一道冷冰冰的嗓音突然響起,謝青陽猝不及防轉頭望向院門口。
“老——大!”阿頑認出姜頑的聲音,先是興奮喊人,等見到姜頑渾身浴血的慘淡模樣,尾音直接破了音。
謝青陽更是第一時間沖到姜頑身邊,可是他如今是陰魂之體,根本無法觸碰姜頑,隻能倉皇無助地看着滿身傷的姜頑,什麼都做不了。
“柳聽風!”謝青陽大喊柳聽風來幫忙,語氣難掩驚慌焦急。“阿頑不怕,有我在。”
謝青陽的目光匆匆掃視姜頑周身,就發現不下十數道傷口,整個右臂更是被血染透,可是右手依然緊緊攥住一個靛藍色玉瓶。
柳聽風趕來要替姜頑治療,可姜頑對自己的傷勢好似渾不在意,她隻直直望着謝青陽,開口道:“别人說的,我都不信。我要你親口回答我,這些年間,你有沒有暗中殺害意欲登頂上三境的六境修士?包括你曾提過有恩于你的正劍門上一任掌門,她最終是否、是否死在你劍下?”
在姜頑期待又恐懼的視線下,謝青陽開口回道:“阿頑,對不起。是我做的。”
姜頑如遭雷擊,面容空白了一瞬,隻覺心裡好似空了一個大洞,片刻後,她又懷抱最後一絲希望問道:“是不是他們要對你不利或者他們、他們窮兇極惡?”
謝青陽沉默地搖頭。
姜頑終于崩潰:“所以他們沒有騙我?我的夫君真的是一個濫殺無辜的魔頭?”
怎麼會這樣?這不是她認識的謝青陽!
“你說話啊!你為什麼不給自己辯解!謝青陽,隻要你說,我就信!你說啊!”
謝青陽試圖說什麼安撫姜頑,姜頑更是扯住謝青陽不停質問,可是謝青陽如今不過魂體,她的直直手穿透謝青陽的胳膊,竟将天機傘打落在地。
小院上空瞬間炸響,一道天雷直撲謝青陽魂體而去。
一旁的柳聽風眼疾手快地撿起天機傘,替謝青陽擋住天上的滾滾雷電。
來勢洶洶的天雷撞到碧綠傘面之上,轟然激發出一陣刺目的光芒,吃到驚天大瓜還沒來得及消化的阿嗚更是被外溢的罡風徑直吹到牆邊。
可是直到天雷消散後,謝青陽也沒有為自己辯解半句。
姜頑滿臉淌淚,擡手舉起右手緊握、滿是血污的玉瓶。“這是能讓人起死回生的曜玉沙,我本想要它來救你,可是、可是……”
若我要救活的人,是一個濫殺無辜之人,我救還不救?
昔日方丈天地中,玄悲方丈的問題,終于血淋淋地擺在了姜頑面前。
柳聽風也沒有想到謝青陽竟然如此狠辣,竟然暗中屠殺潛在競争者。不過他倒并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指摘的。
“姜頑,大道修行本就是一場性命之争,世間機緣也好、資源也罷,都是有定數的,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登頂之戰容不得半點心慈手軟。你切莫因為外人幾句挑撥就方寸大亂。”
“不關外人的事,否則我也不必親自要謝青陽的回答。我是過不了我自己這關!”
謝青陽阻止柳聽風繼續為自己說話,柔聲道:“是我走錯了路,讓阿頑失望了,對不起。不要為我傷心了,其實想想這就這麼離開也不失為一種解脫,我反倒要謝謝阿頑成全。”
隻能心裡還是很貪心地希望能留在世間,多看你幾眼。
謝青陽沒有說出口,隻是趁着最後的時光,貪婪地用眼睛描摹姜頑的一切。這是他和阿頑相處的最後辰光了。
姜頑低頭不肯回望,她知道隻要多看一眼,她就會軟弱,會動搖。
“我情願你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劍尊,哪怕當個教書先生,隻要問心無愧就好。”可偏偏天意弄人。
離子時隻剩不過半柱香的時間,柳聽風眼見大局已定,隻能搖頭默哀。
姜頑緊緊握着裝有曜玉沙的玉瓶,回想着過往種種,心如刀絞,滿臉淚水,泣不成聲。
那些和尚說什麼磨磚成鏡,便能看透世間虛妄,得大自在,可自己在方丈天地輪回中吃了那麼多苦,依然渾渾噩噩,心沒磨成鏡子不說,連塊磚頭也沒煉成。
石頭做的心,是不是就不會痛的這麼難受了?
冥冥之中,姜頑聽到好似心底有另一個自己回道:“不,無論是石頭還是人,都要為他難過,因他歡喜。”
姜頑猛然擡頭,沖謝青陽張開鮮血淋漓的右手。